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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断头湖(1 / 2)



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呆,悠里进来了。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旅客,他似乎闲得发慌。由于镇民对访客敬而远之,所以旅客渐渐绝迹。如今只剩这里还称得上旅馆。



「你听说过这一带有什么特别的宗教吗?」我问悠里。



「宗教?你是指向神明膜拜吗?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没有人膜拜。」



「是哦。」



从红色十字架记号和描绘的地点、方法等,还是感受到宗教式的信念。此外,从镇民对死亡的逃避态度,就算有什么特殊宗教也不奇怪。红色记号让人联想到仪式,而从没有危害这一点,似乎可回归到观念上的动机。但是,镇民们没有人了解红印的意义,也就是说那不是反映地方风俗的宗教。若是如此,该不会是有什么秘密结社在全国各地潜伏进行恶魔崇拜,近日才来这里扎根吧……当然,这得先确定有这么回事才行。



「你还在想红印的事?」



「嗯……」



「何必自己动脑筋嘛,等别人告诉你答案就好了。」



「可是,谁会告诉我答案呢?」



「不知道。」悠里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立即把脸凑到我耳边。「克里斯,你见过书吗?」



「没有。」



「我也没见过。不过,我看到你,就想到那些爱书人。他们在我还小的时候,经常来我家借宿。大家都跟克里斯一样,总是为了什么事烦恼。我很喜欢他们,因为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人家说,书教人残酷的事,使人性变得残暴,一定都是骗人的。」



「我也这么想。」



「克里斯,你也是他们的同伙吧?你身上是不是偷偷藏着书?你不用藏,我不会去告发你的。」



我摇摇头。



「我真的没有书,也没见过。不过,我爸爸告诉了我很多书的故事。」



「真的啊……真遗憾,如果你有书,我倒希望你拿给我瞧瞧。我好想看看书到底是什么样子,哪怕一次也好。书里不是有故事吗?走进书中,就可以知道天下各种事情,最适合我这种坐轮椅的人了。」



「真没想到。原来你并不讨厌书。」



「当然啦。那些讨厌书的人,都是被广播洗脑的啦。」



悠里嘟起嘴说。关于广播洗脑的事,现在没有人敢明说。他们都沉浸在电波另一端、安逸无忧的世界里。安全、没有暴力、舒适的世界资讯;没有血,没有凶器,更不存在无头尸体的世界。



广播基本上不播出创作作品,既然有政府在管理,就不可能跟娱乐沾上边。电视也和广播相同,处于严格的检阅控制下,大部分播放的都是没完没了的疗愈性自然风景。但是,这个镇原本就收不到电视的电波,照道理应该没有电视。虽然,即使有,它的资讯价值也不比广播高。



对于从一开始生活中不存在书本的人来说,他们或许根本感觉不到书的重要性。甚至还感谢无时无刻播放许多讯息的广播,他们满足于现状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创作——故事。他们几乎被剥夺了所有接触创作的机会。一切都是事实,那些事实,或许是检阅局制造出来,一种故事型的事实。但是,不知道故事的人,无法区分真实与虚构的差别。



我们的时代是无书的时代,同时,也可说是只有完美事实的时代,不存在故事的时代。



「书本的类型中,我喜欢『推理』。」



「『推理』?那是什么样的故事?」



「解决神秘的谜题。」



「所以,你也想解决红印之谜吗?」



「嗯……应该吧……」



对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我只是喜欢「推理」,所以才对眼前不可解的事件充满兴趣。我觉得自己还有事必须去做,有个声音在呼唤我,所以我不能丢下眼前的谜而离开。那不只是好奇,更接近使命感。



「人说留下红印的是『侦探』,可是实际上,有人目击到『侦探』画记号的现场吗?」



「很多人目击过呀。」



「那个『侦探』长什么样?」



「他们说,黑黑的看不清楚。目击的时间总是在黑夜。所以,『侦探』打扮得一身黑,从来没有人看清楚他的身影。」



「没有人直接和『侦探』面对面吗?」



「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



「哦?有吗?」



「一个小男生。那孩子说他在森林里遇过『侦探』。」



「平安无事?」



「嗯,他才七岁大,有一次在森林里迷了路,几天后回家了。即使是大人,在森林迷路之后都出不来,但那孩子却平安归来。问他过程后,才知道他在森林迷路之后,遇见『侦探』,侦探送他到森林外来。」



「见到了『侦探』却没被砍头?」



「对……那孩子说『侦探』一点也不恐怖。」



「他现在还活着吗?」



「当然啦。我就诊的医院和他一样,虽然现在我只需要半年去一次就行了。刚开始他一直不肯谈『侦探』的事,但后来我们成为朋友,他就把过程详细地告诉了我。」



悠里说起从朋友那里听到的事。



那是个神奇、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有一天,男孩将一名倒在路旁的少女带回家藏匿,开始奇妙的共同生活。但少女身体日渐衰弱,终于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由于男孩向父母隐瞒了少女的存在,所以也帮不上忙。为了救少女的性命,他只有求助「侦探」之力。



这个故事奇妙却又毛骨悚然之处,在于少女藏在男孩房间里时,明显已与尸体无异,而且几乎是尸身零散的状态。少女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惨况原因不明,但至少在故事中描述了男孩将零散的少女装进书包的行为。为了去找「侦探」,男孩进入森林时,也将少女装进书包里带走。除非少女是零散的尸块,否则这种行为是不可能的。



听起来像编出来的谎言,但七岁的男孩应该不会编这种故事,简直是个无解神秘的故事。故事到最后,被「侦探」救起的少女,在湖畔消失了身影。



我越来越不明白「侦探」存在的目的。「侦探」会帮助素行良善的人,只砍断坏人的头颅吗?若是如此,他怎么区分好人和坏人呢?他总不可能监视镇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吧。



「『侦探』会来砍下坏孩子的头,这个说法是真的喽?」



「假的。应该吧……咦,克里斯,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哩。」



「我害怕他来把我的头砍了……」



「你放心吧。」悠里噗哧一笑。「实际上,并没有小孩被他砍头。刚才的故事就可以证明啊,而且我从来没听过『侦探』会杀小孩。虽然我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他不杀小孩吗?」



这时,房间的电话响了。这是今天的第几次?我被电话声吓得跳起来,但还是尽力掩饰下来,冷静地拿起话筒。



「克里斯吗?」雷公般的嗓门在话筒中响起。



「是,是的!」电话里是朝木老板,配合他的大嗓门,我的声音也不由得洪亮起来。



「悠里在你那儿吗?叫他听电话。」



我把话筒交给悠里,悠里立刻沉下脸。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这种时间还不睡觉,你又要把身子搞坏吗?」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的怒吼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我立刻闪开坐回床上,把两人的对话声赶出脑袋,尽可能充耳不闻。



两人的拌嘴在电话上持续了几分钟,悠里才筋疲力尽地挂上电话。



「这老爸真唠叨。」悠里露出苦笑说,「其他小孩的父母都不罗嗦,为什么我家不一样呢,是不是因为我们原本不相干呢?」



我羡慕悠里。



我的记忆中,父亲几乎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也没有责备过我。父亲只有称赞我,或是谈书、谈「推理」时才会跟我说话。所以,我尽力循规蹈矩,使行为举止能得到父亲赞美。此外,我还尽可能缠着父亲说「推理」。我觉得,若想挑起父亲的关注,就非得如此不可。如果父亲还在世,我现在还是会如此做。所以,悠里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父亲着急生气,实在教我羡慕。不过,朝木老板的确比一般大人更富感情,尤其是这个时代,大人们对别人漠不关心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爸爸一直要我去睡,烦死了,所以我还是回房间去吧。克里斯,你也早点就寝吧。」



「我送你回房间。」



我推着轮椅步出房门。



来到大厅时,听到外面有些争吵的声音。我和悠里互看一眼,他率先反应过来,把轮椅转到靠近门口的窗边,掀开窗帘。



「马路上有人聚集。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会不会又有哪一家被漆上红印?」



我站到悠里身旁,观望窗外。夜色太暗了看不清楚,但路灯旁有些人影在晃动。



「我们去看看。」



「我不去了。我爸会生气,而且我去了也只是添麻烦。」



「没那回事。」



「没关系。你一个人去吧。」



我考虑了一下,便独自走出大门。



跑到阴暗的马路上,我往声音的方向走去。仔细一看,一个男人坐在路中间大声吵闹,看热闹的民众把他团团围住。街灯的光刚好照在那男子的头上,好像一盏聚光灯。我尽可能不让别人发现,躲在远处的阴影中,观看这奇妙的光景。



「我真的看到了……」



失去理智的主角喊叫着,短短的头发四处飞舞,好像发怒一般。微黑的脸可怕地扭曲,看起来就像刚从坟墓里复活的尸体,眼中充满了血丝。



「喂,你到底看到什么?」人群中有人间道。



「不知道——可是我确实看到了。」男人声音颤抖着说。



旁观者的冷静表情,正好与那男人的疯狂形成对比,这就是此镇居民的样貌。就算有人告诉我,他们全是墓园管理员,我也不会惊讶。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无动于衷,好像连心和时间都停止一样。他们中央的那个发狂的人,反倒显得不太寻常。



「来个人把他送去医院吧。」



「等等,等等。我没有疯。」男人挥开周围的手说,「我确实在森林里看到,那是——没错,是鬼。一个女鬼。」



旁观者中发出近似失笑的叹息。男人越是拚命想诉说什么,那样子看起来越滑稽。



「我会说清楚,从前面开始说,所以请你们听我说。我是去察看河流状况的,发现河水已经退了,所以转身准备回家去。到了家门前,发现有个怪汉站在那里,一手拿着红色油漆罐,正要偷偷闯进我家。」



男子一说,旁观者倏然静下来。



「——你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但他逃走了……那家伙披着黑色斗篷,外表就像黑夜一样黑。」



是「侦探」啊。一个声音从听众中泄漏出来。



「所以后来呢?」



「我出声叫他,那家伙就急忙逃走了。我在后面追了一阵,那人跑进森林去。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往前追去。不过,森林是他的领地,我立刻失去他的踪影……」



「你刚才说的『女鬼』在哪出现?」



「还没说到。我追丢黑斗篷后,在森林里稍微查看了一下,然后……然后……一个白晃晃的女人站在幽暗的森林中……她走出来想引诱我进森林……接着便突然在我眼前消失。」



「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就在我眼前,咻地不见了。我没有眼花,她是确确实实在眼前消失的。」



「真的是个女人吗?」



「从她的身影就可知道了。留着长发,而且她身上像裙子的东西还会飘动。白白的……总之就是白。」



不安开始在围住他的群众之间扩散开来,几个人走近男子,把他扶起来,正在讨论该把他送到医院还是自警队,听得到人群中纷纷发出「侦探」的嗫嚅声。



「『侦探』果然是鬼。」



「不对,『侦探』跟女鬼不同。」



「不管是其他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人。」



「不是人……他一定不是人……」



这些人中,好像没有人知道「侦探」的真正身分。



我在他们发现之前,离开了现场。



「红印是血的颜色啊……」



那个目击者喃喃的话声,彷佛从我后方追赶而来。



我急忙回到旅店,走向在大厅等待的悠里。



「怎么样?克里斯,你的脸色又很差了。」



「有……有鬼……」



「冷静点。」



「一个男人说在森林……看到鬼。」



「喔,那个我以前就听过了。」悠里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也知道?」



「森林里有鬼,会在森林深处引诱人们,然后突然消失的传言吧。」



「真的有鬼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几个人都撞见过。」



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据那男子说,他追着企图留下红印的黑披风人物——推测是「侦探」——进入森林,没留神间一个女鬼出现在眼前,又突然消失。所以,女鬼跟「侦探」、红印,可能有什么关系吗?还是其实一点关联都没有?鬼的真面目有可能是「侦探」吗?「侦探」掀开黑斗篷,里面其实躲着穿白衣的长发女子——



不过,那女子用什么方法在眼前消失呢?除了真正的鬼,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这点。



「侦探」与鬼……



这个镇究竟在搞什么鬼?



红印之谜加上无头尸体。



「侦探」的现身加上白色女鬼捣乱。



「克里斯,你还好吧?你会害怕吗?」



「没,没有。我没事。」



「可是,这样一来,谜底解开了,真好。」



「解开?」



「反正一切都是鬼搞出来的,对吧。解决了,解决了。」



「谜底并没有解开。」



「为什么?」



「因为我们说的是鬼耶。」



「鬼不算解决吗?」



「不算。」



「如果不是鬼做的……」



悠里说到这儿,突然按住胸口向前仆倒。刚开始,我还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只是呆呆看着。不过,逐渐听到他闷哼的呻吟声,才惊觉好像是病情发作的样子。我冲到他身旁,抚着他瘦小的肩,摩搓他的背。



「怎么了?你还好吗?」



「嗯……有点……」悠里咬紧牙根地说。



我跑进食堂,再转进厨房,倒了一杯水匆忙跑回来。我把水递给悠里,他痛苦万分地把水一口气喝下,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手压着胸口闭上眼睛,调整沉重的呼吸。



「谢谢你。已经没事了。」悠里声音沙哑,但还是平静地笑着说。



「还是去休息吧。」



「也是。」



我推着轮椅,送他进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悠里低语,「我时常会想哭。」



我帮悠里盖上棉被。



「我死了之后,就会马上火化,倒进河里流走吧。」



「……你讨厌这样吗?」



「我讨厌死了之后,马上就被别人遗忘。」



战争、海啸和洪水带走太多人的性命,活下来的人在想法和生死观上,都与上个时代大不相同。别人的死被当成避讳的事来看待,人们丧失了情感,每个人脸上挂着绝望的笑,因为他们用那笑容取代所有的感情。



然而,只要是人,哀伤时就该哭泣。



「跟我说说『推理』。」



「唔——那《六个拿破仑》怎么样?一个人在镇上到处打破拿破仑像的故事。」



我把福尔摩斯的出神入化说给悠里听,直到夜深人静。他睡的时候,我已经忘了鬼魂出没的传言。我小心不惊醒他,回到自己房间,像只疲惫的狗蜷曲起来,立刻进入梦乡。



类似敲窗的声音惊醒了我。



还没天亮。想找手表却找不到。想去开灯,但房间里只有蜡烛,太麻烦所以作罢。我正纳闷自己睡得正香为什么会醒来时,又一次听到声响。



咚咚……



好像敲门的声音。



咚咚……



是窗子。脑海的一角想起女鬼的故事。虽然不是亲眼看到,但可以清晰地想像出女鬼朦胧的白影。我可能还在作梦,一定是鬼,她凝视着我,想把我带进森林。她缓缓靠近,发青的脸凑近玻璃窗的另一面,用指尖发出咚咚声呼唤我。



不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道,躲在窗外的是「侦探」,他是来取我脑袋的吗?我是个坏孩子,所以他准备取我首级。



神啊,求祢救救我。



我盖住毛毯,在胸口画十字。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十字到底适不适用我也不清楚。因为那个「侦探」在城镇各处用鲜红的邪恶十字架昭告。



咚咚……



咚咚……



啊,又开始敲了。



我提心吊胆地从毛毯中伸出头来看向窗口。窗帘拉拢着,无法确知窗外的情形。



我身体定住不动,连摩擦声都没发出,静静地望着窗口。



敲击声突然停了。



我再次盖上毛毯,闭上眼睛。



但是完全睡不着,心脏猛烈地发出扑通声。



没有再听到敲击声了。



真的是敲窗吗?也许是被风吹起的小树枝,打到玻璃窗上发出的声响。或是挂在屋檐下的补梦网摇晃撞到时所发出的声音。还是我听错了,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敲击的声音。这么一想,彷佛恐惧感也稍稍定了下来。



但只要想到外面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埋伏着,心里就焦虑起来。我必须搞清楚,必须确定窗外什么都没有。



我勉强从毛毯中起身,下了床。



好可怕……



别怕,我知道什么都没有。



我悄悄地拉开窗帘。



一片漆黑。



路灯已经关了,浓厚的黑影如湖水般填满了视野。



不可能有什么。



我如此寻思着凝目细看,发现黑影呈现出人的形状。



头上看起来像山一样尖,所以应该戴着帽兜吧。连着帽兜的披风从头到肩,也包覆了整个上半身。漆黑的布质宛如融进了黑夜,轮廓也变得含糊了。那个黑成一团的人影,就像黏在窗口般,一直静静窥伺着我的动静。



那个人没有脸,戴着类似黑色面具的物体,因而失去所有的个性,只残留下令人发毛的「无脸的脸」。



我还来不及发出哀号,便已吓得往后翻倒,跌了个四脚朝天。



那——就是「侦探」?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看向窗口,窗帘开着,刚才拉开后没动过。



「克里斯。」



有人叫我。



窗外突然冒出一个人脸。



「啊!」



「小声点。是我啦,克里斯。」



是桐井老师。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你在做什么!」我注意到自己呼吸急促起来,「吓死我了……」



「重逢的时间提早了。不过,这么晚了你怎么还醒着?克里斯,不可以熬夜哦。」



桐井老师脱了鞋,从窗口进到屋里。



「老师,你还说呢……啊,等一下,不可以从这种地方进来啦。」



「事情紧急嘛。」



「你是要告诉我小提琴不见了,对吧?」我把小心收在床底下的琴箱拿出来,交给老师。「好,还给你了。这么宝贝的东西,为什么不更小心点保管呢?」



「啊,果然在这里。谢谢——啊,这点小事无所谓——」



「无、无所谓?」



「镇上的情形有点古怪。」



「『侦探』出现了!」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侦探』出现了?是真的吗?」桐井老师叉起双手,好像想到什么般突然睁大眼睛。「原来如此,我所感觉到的异样,说不定跟『侦探』有关。『侦探』到哪里去了?」



「消失在森林那边。」



我简单地说明了与「侦探」相遇的经过,一边说明,我自己也感觉事有蹊跷。「侦探」为什么来敲我房间的窗子?「侦探」在哪里消失?他好像要引诱我到森林里。「侦探」知道我的存在吗?



「他没有伤害你吧?」



「没有。一看到我发现他,就马上隐身而去了。」



「是吗?你没事就好了。从你的话中感觉『侦探』似乎满消极的,他只是到处留下红印,或是透露行踪……不过就因为如此,他的意图完全不明。」



「老师,您为什么会来?我以为是『侦探』又来了,吓出一身冷汗。」



「就像刚才我说的,因为镇上的情况有古怪。」



「这个镇本来就怪啊……」



「不,这次有点不一样。说得更具体一点,是自警队的动向有异,他们包围了一栋民宅。」



「一栋民宅?」



「说不定,他们已经准备逮捕『侦探』了。」



桐井老师手上拿着鞋子,就一屁股坐在我床上。半夜里,桐井老师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就算被错认成幽灵也不奇怪。眉头紧锁、跷腿而坐的姿态,宛如思索中的幽灵。不过,穿衬衫打领带的幽灵恐怕并不常见。



「追捕『侦探』?可是『侦探』住的地方在森林里呀。他怎么会在民宅出现呢?」



「克里斯,什么时候你成了这个镇的居民了?你完全被洗脑了嘛。『侦探』肯定是某个人假借这个名号、扮演这个角色罢了。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从失落的『推理』中跑出来的人物,一直住在森林里吧。就算在现实中真有『侦探』,他也不是故事里的『侦探』,只不过是个平凡人。这个镇里的人,也许以为他是一开始就是这个世界里的神。但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应该可以充分了解他只是个非现实的偶像。这一点切不可忘记,不管你再怎么浪漫都不行。」



「那么……」我晈着下唇,拚命寻思该说的话。「您的意思是说,有个人在扮演『侦探』吗?」



「我们是这么想。」



「自警队想要抓住这个人?」



「确实的状况,我并不清楚。只不过,自警队的动向跟以往不太一样。」



「那么,刚才在我窗外出现的『侦探』是?……」



「从自警队的包围网逃脱了吧……也有可能他没发觉自警队的包围,还在外面徘徊。」



「自警队的包围也有可能是为了其他案件。」



「话是没错。」桐井老师点点头,直视着我。「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老师不是说过,别与镇上的人有瓜葛吗?」



「我说过吗?」桐井老师故意跟我装傻。「当然是没错。不过,现在是发掘事件真相的好机会。坦白说,我不应该把你当成一个大人来商量。但是你是为了寻找『推理』的遗迹,才到日本来的,能了解『侦探』事件的始末也不坏吧?」



揭开事件的真相,不论在哪个「推理」中都有这个情节。



对我来说,「推理」的印象是最初始的记忆之一。所以,我才想明了「推理」是怎么样消灭的。也许因为我无法清楚得知教导我「推理」的父亲临终的情形,因而产生了补偿心态。父亲悲痛的声音夹杂在吞没我过去的海浪中,那是呼唤我的声音。



传说日本是「推理」最后被消灭的地方。在英国萌芽的花朵,随着往西的潮流散布到全世界,而在遥远的尽头凋萎。但是,至少所有熟悉书本的人都知道,谣传「推理」还在日本残存着。尽管所有的书本都已失去,只有「推理」还留在日本。日本在战争失败后,依据战胜国的思想和指导,曾进行大规模焚书,但复兴之后的取缔作业,在世界各地算是最温和的,而且在现代国家中,日本也是最晚正式绝迹的国家。



因此,听说日本的小镇上出现「侦探」这号人物,很难不让我诧异。「侦探」是「推理」中出场的英雄,「侦探」曾经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职业,当然,现在它也是已消失的历史。



今晚,说不定能揭开「侦探」的真面目。



也许,还能知晓「侦探」漆红印的意义和无头杀人案的真相。



「我们去看看吧。老师。」



「好。」桐井老师慢吞吞地站起身,把手放在我头上。「我无法保证不会遇到危险,也许有可能关系到生死。这样你遗愿意去吗?」



「老师,你别吓唬我。」



「我没有。对方也是理解『推理』的人,他懂得如何使用凶器。既然我带你去冒险,就得负责保护你。」



「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当然还是小孩。」桐井老师重新穿上鞋子,脚跨在窗口,一溜烟便跳出去了。「跟上来吧。」



「老师,窗子不是出入口。」



我打开门走出房间,穿过静谧的大厅,从大门走到屋外,然后绕过屋子跑到桐井老师身边,两人一起走上红砖道。



天空下着看不清的细密小雨,我们被雨所笼罩。由于夜已深沉,悄静的小镇完全沉浸在黑暗中。也许居民们都溺死在这淋漓的黑暗中,就算是溺死,也比一直被封闭在这个阴暗世界来得幸福吧。



我跟在桐井老师身后,他的腿长,脚步又快,我追得很辛苦,实在没多余精神去注意走的是哪条路。因为太暗而快走散时,桐井老师就会停下来等我。不久,我们看到一栋小小的老宅。



「克里斯。」桐井老师悄声说,「从这里往前去全都是自警队的人,尽可能不要被他们发现。」



「为什么?」



「我们是外来者。从镇民的眼光看起来,我们两人最为可疑,肯定会擅加推测。说不定还会认为我们跟事件有关,所以,小心不要被自警队看见。」



「啊,老师大人,您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哇!」背后突然响起说话声,我不自禁叫了出来。「神目先生?」



自警队的神目不知何时站在我们身后。藏青色的帽子盖住眼睛,身上的背心比起白天时,被很多东西塞得鼓鼓的。他可能一直在室外走动,衣服大都湿透。



神目慌张地捣住我的嘴,又招招手叫我们到水泥屋的阴影下。



「你们这样很危险哪。」神目压低声音说,「如果别人发现的话,一定会怀疑你们。」



「……我们也正这么想。」



桐井老师半伏着身子,四下张望。



「你们两个人打算到哪儿去?请解释一下。」



「我们在散步。」



「别骗人了。」神目叹着气说,「如果你们不说清楚,我就必须把你们的事向其他人报忙一场。」



「对不起……」我打断他们,「你对我们说这么多不要紧吗?」



「没关系。虽然我们叫作自警队,但跟那边那群人没什么不同。我们也不是什么秘密组织,我们的名字用『队』而不是『团』,完全出自队长的喜好。也经常遭人揶揄,说我们是小孩扮家家酒。老实说,我们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硬要说的话……」神目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只有一点,我们比其他人更爱这块土地。自警队里的成员都很年轻,所以都是在这个镇上出生长大的居民。就算我们是被大海逼到这里,造就了这个镇,但对在这里出生的人,这就是故乡。不论是镇还是邻居,我们都不能置之不理。我请求两位,如果能帮助我们就太好了。」



「抓到『侦探』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只是想了解。」



「了解什么?」



「了解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对于历史、对未来、对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们都很困惑,我们长大的过程中,放弃了许许多多……我们只是无知地长大,『侦探』会不会是想打开我们的眼界,才在镇上做出种种行为呢?我们必须向『侦探』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