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对手没有破绽(2 / 2)
身为其中一人的罗尼,如今只是兴致勃勃地旁观克里斯多福二人的打斗而已。
又或者是因为,他认为这里的负责人是费洛,既然客人已安全逃离,自己也就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无论如何,费洛年轻的自尊心,老早就将在艾妮丝面前向罗尼求救的这个选项给删除。
在提高警戒,慢慢接近的费洛后方,涅伊达向拉德询问:
「你不是为了见以前的死党,去了医院吗?」
「今天休诊。」
简单明快的回答,彻底清除掉涅伊达心中的疑问。虽然在葛拉罕身后,夏夫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令人在意,不过他并没有好奇到想去特地关切。
然后下一刻,拉德注意到涅伊达怀里抱著好几束钞票。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这实在是太惊人了!我交给你的钱居然变成原来的十倍!什么啊!也太有趣了吧!涅伊达你这小子真是太好玩了!你以前会被我舅舅追杀,是因为在赌场捣乱的关系吗?」
「……在赌场捣乱?」
费洛听到那句话瞬间有了反应,回过头狠狠瞪著涅伊达。
「不……不是的!我才没有在赌场做出诈赌的事情来!而且,芝加哥那个赫赫有名,专门扰乱赌场的人是名叫潘蜜拉的女人!」
涅伊达大喊的同时,葛拉罕挥舞的扳手击中地板,发出响彻赌场的巨响。
可是拉德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对潘蜜拉这个专有名词起了兴趣。
「嗯?喔喔喔,我想起来了,没错没错,是潘蜜拉啦。我记得那女人也在我舅舅的悬赏通缉下逃得无影无踪,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这番如果是不了解芝加哥状况的人就插不上嘴的对话中,有一个人从旁加入话题,回答了拉德的疑问。
「如果你问的是潘蜜拉,听说她因为在某处抢劫美术馆,现正遭到警方追缉。」
「啊?」
拉德凝视著声音的主人,脸上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哦?喔喔喔,里卡多,你是里卡多吧?什么嘛,才一阵子不见,你就长这么大了啊。听说你继承了卢梭家族?真是辛苦你啦。」
「你想要卢梭家族吗?」
「我才不要,反正我和跟随舅舅的库里克那群人又合不来,而且我也没道理要接下这个烂摊子。再说最重要的是,我要是当上老大,我就没办法继续当杀手啦。」
不是当成工作,完全是出于兴趣才成为卢梭家族杀手的拉德,主动表明谢绝老大的宝座。
「不过就我所听到的,现在就只剩下你和那个红眼变态对吧?如果你有需要雇用杀手,欢迎随时开口。我会看在是亲戚的情分上算你便宜的。」
「……我不打算重蹈普拉契德爷爷的覆辙。」
平静摇头的里卡多眼里,虽然没有嫌恶的情绪,却带著明确的拒绝之意。
换句话说,他今后所要打造的卢梭家族里,不需要像拉德这样的人。里卡多在拉德本人面前清楚表达自己的这番想法。
可是拉德并未感到不悦,依旧笑著回答:
「哈!好一个正常健全的黑手党。不过算了,这样总比舅舅好多了。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当个自由杀手,在纽约找工作好了。」
拉德边说边走下楼梯,同时张望楼梯下的情况──
不经意地,他看见一名缩在赌场角落,全身发抖望著这边的男子。
那是一名脸上有刺青的少年,一见到那片刺青,拉德旋即清楚想起他是谁。
「哎呀,这不是贾格西‧史普罗德吗?」
「噫!」
──他……他记得我!
视线一对上名字就被喊出来,贾格西露出绝望的神情,背上也汗水直冒。
他早知道有可能会和拉德碰到面,可是他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种地方突然相见。
「喂喂喂,我只是来看看死党费洛,结果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为我举办的惊喜派对会场吗?遭人悬赏追缉的贾格西,居然会和卢梭家族的老大一起在赌场找乐子?」
拉德轻快地走下楼梯后,摇摇晃晃地朝贾格西缓缓走来。
──费……费洛这个人,怎么净认识一些危险人物……事情怎么会这样啦!
一面在内心吶喊著对自己的事情置之不理的话,贾格西心惊胆战地出声:
「你……你好,好久不见。」
「我记得在列车上……啊,那句话是什么来著?你对我说「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吧?」
「噫咿咿!」
──他居然连这种事也记得!
「所以,你究竟想怎么让我付出代价?既然你有此打算,不如现场执行看看如何?」
这番挑衅的话语,令贾格西浑身颤抖。
──道歉吧。
他的心底响起这样的声音。
那只是当初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只要跟他道歉,告诉他「要我下跪我也愿意,拜托你忘了吧」,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贾格西的理智是这么想的──
可是,险些死去的杰克的脸蓦地浮现眼前,将那个选项硬是推回内心深处。
结果,泪眼汪汪的贾格西口中,吐出了下面这句话来:
「要……要怎么让你付出代价……我……我还在考虑!敬请期待!」
听到如此嚣张的回答,不要说拉德了,就连费洛和涅伊达也目瞪口呆地看著贾格西。
然而下个瞬间,拉德却愉悦地笑著对贾格西说:
「你这家伙果然很有趣,我真庆幸当时在列车上姑且放了你一条生路。你说是吧?」
「……」
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贾格西沉默不语,倒是听见这番对话的葛拉罕对拉德喊道:
「啊,拉德大哥!我待会儿要跟你谈谈贾格西那小子的事情,你不可以杀了他喔!他是我的同伴!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贾格西会在这里?我可以……把这看作是第三张重逢的牌吗……?虽然我们这阵子经常见面……」
葛拉罕暂时停止攻击,对拉德大喊后随即自言自语起来。
对克里斯多福而言,这堪称是进攻的大好机会──
但是面对这个机会,克里斯多福所做的事情,却不是攻击葛拉罕。
他咧嘴一笑,高举起手中的扳手──朝「背对自己的拉德的脑袋」使劲扔过去。
「啊啊,危险!」
然而向拉德发出警告的人,却是应该与拉德为敌的贾格西。
听见脸色变得比原本更加惨白的贾格西的喊叫声,拉德举起左手一边回头。
剎那间,隔著套装的袖子,一道独特的撞击声响起。
拉德的铁制义肢,完美阻止了凌空飞来的扳手击中头部。
「谢啦,我欠你一份人情。」
拉德将脖子扭得喀叽作响,一面向贾格西道谢。
另一方面,被弹开的扳手则是腾空朝瑞尔的方向飞去。
结果,艾妮丝忽然出现在试图闪避的瑞尔面前,一脚将那支扳手踢落。
「……」
「没事吧?」
「……你很多事耶。」
瑞尔一副对艾妮丝很有意见似的,口气十分别扭。
尽管如此,艾妮丝见到瑞尔能够正常说话,依然面露安心的微笑。
「太好了……看来你没事。」
「……!」
「哇喔,瑞尔很不擅长应付那种场面对吧?」
看到瑞尔一脸复杂的表情,克里斯多福连事情是自己捅出来的都忘得一乾二净,不正经地讪笑著。
对著那样的克里斯多福,葛拉罕收起笑容,微偏著头问:
「……咦?你刚才为什么要瞄准拉德大哥?」
「因为我想看看,要是你尊敬的人受伤,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因为这样?」
「没错」
眼见克里斯多福淘气地笑著,葛拉罕全身上下顿时涌现杀气──
然而感应到背后传来足以将其吹散的强烈杀意,他不禁一震。
「原来如此,真是个简单明瞭的理由。我喜欢。」
出声的拉德带著既开心又快活的笑意,询问克里斯多福:
「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加入你们喽?」
「请便♪」「拉德大哥,这家伙是我的猎物……」
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虽然同时出声,但不论是谁,他们的声音都已传不进拉德耳里。
不由自主地──
见到拉德的脸,贾格西、艾妮丝、瑞尔霎时一阵毛骨悚然。
浮现在拉德脸上的,是洋溢著杀意的笑容。
是一种以「为了能够对某人释放杀意这件事感到愉悦不已」这种扭曲快感自给自足的机制。
「喂……喂……」
费洛试图制止的声音成为信号,拉德猛地朝地板一蹬。
One step。
两人之间相距五公尺。
这段克里斯多福原本可用来准备应战的缓冲距离,拉德仅以一步便将之消弭。
「嗨,红眼男。」
才见压低身子接近的拉德一派轻松地打了声招呼,转眼他就击出一记往上的特殊右直拳。
插图013
「!」
那是一记不像是体格略显魁梧的拉德会击出的高速初击。
尽管受到拳击手等级的拳速震撼,克里斯多福依然迅速往后退。
然而,拉德却直接伸长右手,又往前踏出一步。
拉德瞬间从出拳切换成「抓」的右手,一把揪住克里斯多福的喉咙。
剎那间──克里斯多福脑中浮现的,是自己脖子被巨大扳手夹烂的景象。
──咦?
──我……这下……会死?
即使脖子感受到异常的压力,克里斯多福仍然抬腿想要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拉德又更往前踏了一步。
拉德抓著克里斯多福的脖子,一鼓作气地往前跳,然后将人类的身体如水桶般用力挥舞。
在以若是常人,颈椎就算错位也不奇怪的速度挥舞之后,拉德将克里斯多福的身体使劲摔向轮盘桌。
轮盘桌应声裂成两半。
「啊啊啊啊啊!那个笨蛋居然这样乱搞!」
想到轮盘桌的货款和修缮期间内的损失,费洛不禁发出悲鸣。
但是,他看起来并不特别担心克里斯多福。
因为他很清楚,那个男人不会因为刚才那点小事就丧命。
事实上,在裂开的轮盘桌缝隙间,被掐住喉咙的克里斯多福脸上笑容依旧。
看到那张笑脸,拉德笑著向他确认:
「我说你啊,你觉得自己接下来不会死吗?」
「哎呀,这我也不晓得耶。要是死了,不就表示我只是个普通人吗?」
「不,是比普通更低等的蠢蛋。」
语落,拉德举起左手的钢铁义肢。
即使只是挥落义肢,无疑也会造成巨大伤害。
「克里斯……!」
瑞尔为了救克里斯,从口袋取出某样东西,一旁的贾格西见状,急忙大喊:「不……不可以啊,瑞尔!」
另一方面,葛拉罕也一边用力挥动扳手,一边向自己的义兄抗议:
「喂,拉德大哥,拜托你真的住手啦!猎物被大哥抢走这种事情太悲哀,会害我最后不得不把这间店的角子机全都砸烂耶!」
──这是什么道理啊!
在心中如此吶喊的同时,费洛已经为了制止拉德而冲出去。
途中,他发现一件事。
克里斯多福也并非只是一直挨打──无力地伸长手的他,早已从破裂的轮盘桌中拿起一块锐利如桩子的木片。
他可能打算趁拉德挥拳时还击,将其刺向拉德吧。
无论何者获胜,下一刻都将发生惨剧。
无法忍受尽管心态扭曲仍以朋友相称的人们,在自己的赌场做出这种事情来,费洛做好闯进两人之间承受双方攻击的最坏准备,冲了出去──
然而一道声响──
响彻赌场的华丽铃声重奏,让他们的时间同时静止了。
──啊?
费洛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不久前,他才刚「听过」。
毫无疑问的,那是店内设置的新型角子机开出大奖时的声音。
要连续开出大奖,机率简直微乎其微。
不过在思考中奖机率之前,究竟是谁在处于这种状况的赌场里玩吃角子老虎呢?
不只是费洛。
几乎所有留在赌场内的人,都满脑子问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结果──只见七台并排的角子机的最右端,站了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的长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如果只看外表,年纪大概和费洛同个年龄层。
费洛望著那男人的脸,不经意地心想──
──啊,我认得这张脸。
他今天也在赌场里偶然瞥见过那人,当时只把对方看成是来过的客人而未加留意。
──不对……等一下。
──我对这张脸确实有印象。
──可是……这个……咦……?他应该不是赌场的上宾……吧?
当成众多客人之一看待时并不觉得有何特异之处,可是现在仔细端详下来,费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似那张脸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是谁……?这家伙……到底是谁?
纳闷的费洛接著将目光转向另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戴著厚厚的眼镜,看起来死气沉沉;深戴的帽子使得阴影遮住了脸孔,再加上男人嘴边蓄胡,实在教人看不出他的年龄。
──这家伙又是谁?我没见过这个人。
──他是何时来到这间赌场的?
如果是蓄了如此醒目胡须的男人,应该至少会有点印象才对。
面对一脸狐疑的费洛,大胡子男始终保持沉默,动也不动。
与默不作声的胡须眼镜男相反,年轻男子则是环视费洛等一群人,露出浅浅笑容,然后在角子机的演奏结束的同时,缓缓地拍手鼓掌。
「太棒了,真是一场有趣的表演啊。」
青年将杀气腾腾的互相残杀,一口断定是场「表演」。
对著那名全身显然弥漫著异样气息的青年,拉德抽动著太阳穴,笑著问道:
「你是谁?」
结果青年如执事般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对包括拉德在内,赌场里的所有人报上名号:
「这可真是失礼了,我叫作梅尔维。」
「你说你叫梅尔维?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既然你欣赏过表演了,应该愿意付相当的观赏费吧?」
「观赏费?观赏费啊……好吧,这样你觉得如何?」
说完,梅尔维把右手伸进角子机的出币口,从那里哗啦哗啦地捧起几枚代币。
「只有那些不够啦。我的怒气才没有廉价到只凭那点钱就能打发过去。」
听了这句话,葛拉罕「吓」地低声一呼,接著对已经来到楼梯下方的夏夫特和露雅说:
「不妙……来讲个不妙的故事吧。夏夫特、姊姊,那个叫梅尔维的男人……是拉德大哥最讨厌的类型啊。」
「……就是啊。」
露雅轻声回答,夏夫特则是「是啊……」地点头附和,然后抱头苦恼。
拉德最讨厌的类型,是那种「完全没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死,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的荣华将永远持续下去」的人。
在如此骚动不安的状况下,丝毫不害怕,也不像是有了死亡的觉悟,照样气定神闲地对拉德开玩笑。
那副态度,简直就像在说自己才是这个空间里的神。
试著分析这名甚至不存在于「夏姆」知识中的男人是何方神圣之后,夏夫特判定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最会刺激拉德的杀人魔本能的类型。
梅尔维困窘地笑了笑后,从口袋取出最低价的代币,投入右边数来第二台角子机,动作优雅地拉下拉杆。
「?」
在眉心紧蹙的费洛等人面前,角子机的卷轴猛地旋转。
但是,在卷轴停止旋转之前,梅尔维就将第二枚代币投入右边数来第三台角子机,然后同样拉下拉杆。
接著又将代币投入中央的角子机,拉下拉杆。
就在此时,右边数来第二台的第一个图案停在「7」上。
费洛见状,顿时感到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窜上自己的背脊。
──喂,不会吧。
当第五台角子机开始转动的瞬间,第二台的第二个和第三台的第一个卷轴停了下来,分别弹出「7」的图案。
──该不会……
这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这一排角子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
当第六台角子机停止旋转时,梅尔维一副装模作样地往前踏一步,再度恭敬地行了个礼。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向著拉德,而是将身体朝向费洛。
霎时──右边数来第二台角子机的第三个卷轴停止,三个「7」完美地并列。
角子机的机体传出由机械所演奏的祝福歌曲。
在几秒钟的间隔下,第三台、第四台陆续传出相同旋律,使得赌场内响起角子机的大轮唱。
随著右边数来第六台角子机也完美地出现Three seven图案,梅尔维向众人证明了一个奇迹。
那就是,包括一开始涅伊达中奖的左端机器,和令拉德等人停止动作的右端机器在内──七台并列的机器全部都在同一天,而且是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接二连三地开出大奖。
然而,费洛当然心知肚明。
会说这是奇迹的人,大概就只有不懂得怀疑别人的笨蛋、神的使者,或是动手搞鬼的老千本人。
「你这家伙……」
不只是拉德,费洛也将眼前的男人视为「敌人」,态度凶狠地瞪著对方。
可是,梅尔维却用和蔼可亲的笑容应付那样的视线──
并且在角子机的重奏声中大大展开双臂,一副像在说,那些大量吐出的硬币全是属于我的一般。
然后,当音乐停止的同时,他以礼貌的态度对费洛说:
「我是很想再继续观赏各位的表演……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没有时间问候了……」
「而且他们也差不多要来接我了。」
§
赌场外
「里面安静下来了……现在应该可以进去了……」
「亚妮姊姊,我想还是别进去比较好。里面从刚才就一直传出很大的声音耶。」
察斯委婉地阻止继艾妮丝之后也想进去的亚妮。
亚妮本人似乎也很犹豫该不该进去,不时喃喃地说「要是身体更强壮一些……」「我不能失去这副身体……」但这些话半句都没有传到察斯耳里。
因此察斯认为亚妮应该只是因为害怕而陷入混乱,一直设法让她待在外面,不要进去。
艾妮丝、自己还有费洛都是不死之身,所以不会有事,但是亚妮不是不死者──至少察斯是如此认为。
所以,他希望亚妮不要和艾妮丝在这种危险场合,而是在别的地方争风吃醋。
毕竟以小孩子的样貌成为不死者的察斯和男女情爱这种事情无缘,因此他很想看到费洛被女性们弄得晕头转向,将其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娱乐来欣赏。
就是因为察斯心里有这种坏念头,他才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失去亚妮这个宝贵的娱乐要素──
然而常言道,害人终害己。
一心想以桃花劫临头的邻人的不幸为乐的察斯,自己也得到了相同的报应。
也就是说,他自己也遇上了桃花劫。
「吶,察斯……你是察斯对吧?」
「咦?」
听见背后突然有人唤自己,察斯不由自主地回应。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貌似比察斯年长一些的少女。
「太好了……你果然是察斯!」
也许是害怕要是认错人该怎么办才好吧,语气原本有些畏缩的少女顿时放下心来,对察斯投以微笑。
「……梅莉?」
察斯不自觉就说出少女的名字。
梅莉‧贝利亚姆。
贝利亚姆上议院议员的女儿,也是在飞翔禁酒坊号事件中,遭黑衣人集团挟为人质的少女。
当时佯装成普通小孩的察斯,曾经为了利用她作为幌子,和她一同在列车上游戏──但是事情都已经过了三年以上,她却还记得察斯,可见察斯这个人和那起事件都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在察斯懊悔自己怎么没坚称梅莉认错人时,已经太迟了。梅莉握著察斯的手,俯视身高比自己矮的少年。
「咦,察斯你……以前有比我矮吗?」
孩子气的天真疑问。
察斯冒著冷汗,随便敷衍:
「是……是因为我的成长期还没到,之后就会长高啦。其实我很在意这件事,所以如果你愿意避而不提,我会很开心的。」
「啊……对……对不起,察斯……我……一时兴奋过头了……」
少女怯懦的个性确实和三年前一样,然而时间让梅莉成长,让原本比察斯年幼的孩子长成了十来岁的少女。
「不过……当时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有你给我勇气,我……我说不定早就死在那班列车上了……」
说完,梅莉紧紧地抱住察斯。
如果是普通的少年,应该会当场羞得面红耳赤,可是察斯却反而脸色苍白。
──完了。
──如果继续和她要好下去,我是不死者的事情迟早会曝光。
若是同为不死者的费洛等人也就罢了,如果被一般人得知,事情将变得十分棘手。察斯在过去的人生中,已经有过无数这样的经历。
更别说对方还是上议院议员的女儿。万一她将不死者的秘密告诉父亲,而她父亲又相信了,事情就不妙了。
──但是,为何会偏偏在这种时候……!
被梅莉紧抱的察斯,暗自诅咒自己的命运──
然而不用说,在这幅员广大的美国之中,梅莉会恰巧来到这种地方并非偶然。
虽然不是神,却制造出令察斯憎恨之必然的存在,朝著梅莉的背后出声。
「这孩子就是在列车上帮助你的人吗,梅莉?」
察斯将目光移向该处,见到一名少年站在那里。
年纪与梅莉相仿,看起来同样也是十岁出头。
「那么,我们去接梅尔维先生,梅莉你就在这边等吧。因为我要是带你进去赌场,你父亲肯定会大发雷霆。」
之后,少年就和身后的几个人影一起步下阶梯,察斯望著那群人影,了解到少年是何种地位的人。
察斯一面为自己所处的状况感到困惑,同时脑中浮现同居人的脸孔。
──费洛……你究竟做了什么?
§
赌场内
「哎呀,话才刚说完,他们就正好来接我了。」
梅尔维如此嘀咕完,望向楼梯的方向。
滚落楼梯的男员工已经在其他员工的帮助下被抬到办公室里。
留在赌场内的人们全都循著梅尔维的视线,望著应该空无一人的楼梯──听见好几道脚步声从其上方逐渐接近。
最先现身的,是一名穿著合身燕尾服的青年。从他额头上戴著防风眼镜,双手戴著手套来看,他应该是名机车骑士。
穿燕尾服骑机车虽然感觉很奇怪,不过彷佛在该名男子保护下走下楼梯的后面几个人,也显得和赌场有些格格不入。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名看似比察斯和瑞尔年长几岁──顶多和里卡多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在脸上洋溢著纯真微笑的少年身后,几名美女身穿黑白交织,设计时髦的礼服,面带浅笑地站成一排。
而围绕在其四周保护的,是一群肌肉发达,身材高壮的黑套装男人──
接著,守在集团后方,最后走下楼梯的是和领头的男人穿著相同服装,貌似双胞胎的男子。
在燕尾服男一前一后的保护下,自己也身著黑衣的少年一看见梅尔维,便露出纯真的笑容开始挥手。
那张过于纯真的笑容反而加强了黑衣的印象,而不知怎地,踏入地下社会已久的费洛,竟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并非感应到少年的笑容背后存有恶意。
而是对那表里如一的纯真莫名感到不安。
然后──和少年相反,带著面具般笑意的梅尔维,朝著停在楼梯下方的那群人走去。
「不得了不得了,卡尔崔里欧少爷居然亲自大驾光临。」
「我明明说过,直接叫我卡尔崔里欧就好。」
「那可不行,这是正式的问候场合,不能以昵称相称。」
──问候?
听了两人的对话,费洛默默地皲起眉头。
──对了,那人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费洛才刚这么想,梅尔维便彷佛读出费洛的心思般转身面向他,举止浮夸地开口:
「那么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幸会,费洛‧普罗宣查先生。我是这次在鲁诺拉达家族所开设的赌场,于鲁诺拉达负责的房间担任荷官的梅尔维。」
在恭敬行礼的梅尔维后方,名叫卡尔崔里欧的少年让纯真的双眸闪烁著光芒,兴奋地对费洛说:
「你就是马尔汀乔的费洛先生吧?我听说过你的事情!这次非常感谢你愿意参加我爷爷所主办的活动!」
「爷爷?」
「啊……抱歉,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叫作卡尔崔里欧‧鲁诺拉达!」
少年报上姓名的那瞬间,费洛的表情再度凝结。
──他果然和鲁诺拉达有直系血缘关系。
对著神情僵硬的费洛,卡尔崔里欧开心地微笑道:
「虽然这次我是以『客人』的身分参加,不过我非常期待费洛先生等人在赌桌上的表现!」
「……你客气了,承蒙邀请是我的荣幸。」
结束形式上的问候之后,费洛堆起假笑询问梅尔维:
「……换句话说,刚才的事情也是『问候』的一部分吗?」
梅尔维耸著肩笑答:
「老千、不自然地开出大奖、持枪的暴徒,我一直很期待你会如何应对,而结果也确实让人觉得挺爽快的。看来你似乎有许多有趣的朋友。至于最后的打斗……那场意料之外的纠纷虽然相当精彩,不过因为会耽搁到我说话的时间,我只好让它中断了。」
「……!」
坦言自老千的阶段开始,一切全都出自他「安排」的梅尔维。
这番话听似故弄玄虚,却也教人不禁信以为真。
但是,即使他所言不假,他恐怕也没有告诉那名老千自己真正的意图,而是以别的理由唆使他吧。
光凭这一点,费洛便认定这男人是个无可救药的卑鄙家伙──
──可恶……我总觉得……他和某人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究竟……究竟是像谁呢?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受到自己内心涌现的纷乱思绪干扰,费洛一时无法向对方彻底释出敌意。
可是,有个人代替那样的费洛,对梅尔维露出充斥完整敌意的微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我了解了,了解得比大海还要深呢。」
拉德‧卢梭抿嘴发出愉悦的嘻笑声,东摇西摆地将身体转向梅尔维。
「鲁诺拉达家族啊……这个在东部也称得上屈指可数的组织确实厉害。」
「梅尔维先生,这个人是哪位啊?」
梅尔维笑著回答提问的卡尔崔里欧。
「他不过是个区区杀人魔,没什么好担心的,卡尔崔里欧少爷。」
「杀人魔!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同于和费洛说话时的态度,卡尔崔里欧的语气就像个纯真的孩子,但是他双眼发亮说出口的话,却足以让周遭人们感受到危险的氛围。
然而拉德却连少年那番疯狂的发言也爽快接受,并以相同的「频道」加入两人的对话中:
「哦~你是第一次见到杀人魔吗?那真是太好啦,小少爷……待会你搞不好还能见到杀人魔宰人的瞬间喔。」
拉德稍微转动左肩后,带著毫不掩饰的杀意询问梅尔维:
「也就是那个意思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吧?以为自己和鲁诺拉达家族有关系,只要报上名号,就没人敢动你是吧?」
「是啊,敢动我的人,大概只有笨蛋吧。」
梅尔维不客气地笑答。
纵使不是拉德本人,任谁都再清楚不过。
即使处于笼罩在强烈杀意之中的现况下,梅尔维的心里依然不存有半点「我也许会死在这里」的念头。
「也就是那个意思吗?你认为这里没有那种笨蛋,所以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死……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这是当然的呀。」
梅尔维挑衅似的笑著断言:
「尤其你,绝对杀不了我。」
「也就是那个意思吗? 去死吧。」
说话时短暂换气的瞬间──拉德已然纵身跳跃。
他在缩短两人之间数公尺距离的同时完美地转移重心,从斜上方以最大的威力,挥落左手的义肢。
倘若那一击击中了,男人应该会连后悔的时间也没有,上半身转眼就变成像被棍子敲烂的番茄──
然而梅尔维并未试图闪避那一击。
在双方接触的前一刻,从旁现身的胡须眼镜男用单手抓住拉德的手──然后以最简洁的动作「打乱」拉德的重心。
「……啊?」
当拉德还搞不清楚状况时,胡须眼镜男已盗用他必杀一击的力道,以摔技的形式如数奉还给他。
拉德边旋转边跳到梅尔维的斜后方,最后撞上赌场的墙壁。
「嘎……!」
「大哥!」
葛拉罕见状大吃一惊,但是拉德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笑著狠瞪碍事的胡须眼镜男。
「喔,好痛好痛……喂,你这个胡须眼镜男干嘛妨碍我啊?」
眼见拉德对自己释出和梅尔维相同的杀意,胡须眼镜男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挡在梅尔维前方保护他。
另一方面,目睹方才那短暂交手的费洛,则是为了别的理由饱受冲击。
「……好厉害……」
刚才的招式,大概和矢车教我的武术是同一类吧。
可是平心而论,我有办法「搪开」刚才拉德那一击的速度和威力吗?
不管反覆修练多少次,要能够实际运用在实战当中,恐怕还是得达到矢车那样的程度才行。
──这家伙非同小可。
──是鲁诺拉达的人吗?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像他那种人,除非是罗尼先生……
费洛才朝身往在赌场一隅的罗尼瞥去,随即连忙挥去心中的杂念。
──不行,我不能依赖罗尼先生!
正当费洛斥责自己时,拉德已笑著缩短与胡须眼镜男之间的距离。
然后,这次他以比先前更快且细小的步伐,使出好几发高速的直拳。
可是胡须眼镜男却如柳枝般滑溜地避开所有攻势,并以掌根推了拉德的胸部一把。
那一击虽看似只是轻轻一碰,却猛地将拉德的上半身往后推倒,甚至让他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看著男人将拉德玩弄于股掌之间,费洛惊讶得瞠目结舌──
这时,不知何时已走出办公室的拉克唤了那样的费洛:
「费洛。」
「哦?喔喔,拉克!你看,那家伙好厉害啊!」
相对于兴奋的费洛,拉克的反应则是相当冷静:
「那家伙说过他最近『很迷武术』,真不晓得他是从哪儿学会的。」
「咦?」
措词一副好像认识那人似的拉克,让费洛不由得发出疑问声。
拉克见到费洛那样的态度,惊讶地说:「……你没发现吗?」接著稍微拉高音量,询问胡须眼镜男:
「你又『变装』成那样了。你真那么喜欢那副打扮吗?」
结果只见胡须眼镜男瞄了拉克的方向一眼,回道:
「明明胡子的颜色和眼镜都和之前不一样……为什么你还看得出来?你真厉害啊,拉克。」
然后,在听见那道说话声的瞬间,费洛全身彷佛有电流窜过。
「咦……什么!」
因为从浓密胡须深处传出的说话声,是费洛十分熟悉的声音。
「因为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发色和胡子的颜色根本就不合嘛。要变装,至少也要把头发的颜色染得和胡子一样啊。」
「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一点我办不到啦,拉克。」
胡须眼镜男瞅了再次起身的拉德一眼,一面悲伤地回答。
之后,「他」脱掉帽子,摘下假胡须和眼镜,开口说:
「因为夏涅说过,我的发色很漂亮。」
「「「「「!」」」」」
见到卸下变装的那张脸──费洛、贾格西、克里斯多福、拉德和葛拉罕这五人同时愕然失语。
现出真面目的红发男子,一改先前安静沉默的形象,以好似城里随处可见的年轻人般的轻佻态度,举手打了声招呼:
「嗨,费洛。」
「斐……斐利克斯!」
「喔,你终于愿意叫我斐利克斯而不是珂雷亚了啊!很好很好!珂雷亚已经死了,现在只活在我女朋友的心中。」
「等……等等,先等一下!拜托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斐利克斯!」
斐利克斯‧沃肯。旧名珂雷亚‧史坦菲尔德。
他原本是一名绰号「葡萄酒」的杀手,后来决定让自己死在「飞翔禁酒坊号」上,并且承接「万事通」斐利克斯之名,展开崭新的人生。
这个男人因为拥有无与伦比的身体能力和精神力,而被众人誉为「天才」、「怪物」、「最强杀手」,是就费洛所知能与罗尼并驾齐驱,让人不想与其为敌的强者。
他对费洛而言是儿时友人的朋友,更是甘德鲁兄弟的盟友。然而──
「解释啊……这个嘛,其实只要一句话就结束了。」
语毕,斐利克斯有些难为情地移开视线──笑著坦白地对费洛说:
「抱歉啊,费洛。这次我是你们的敌人。」
§
纽约某处 夏涅的藏身处
「对了,夏涅,你好像有情人了呢。」
在继续上演对夏涅来说是场「感人重逢」的公寓内。
已经穿上衣服的她听到父亲的话,身子不禁一震。
──父亲果然什么都知道。
──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
如此确信的同时,一股不安笼罩了夏涅的心。
那是从前的她不曾感受过的不安。
无法将不安的原因顺利转换成言语的她,轻轻握拳,等待父亲说下去。
然而──从修伊口中吐出的,却是完全出乎夏涅意料之外的话。
「他这个人挺有趣的。」
「……?」
父亲的口气一副好像已经和对方见过面,不解的夏涅霎时愣住。
像是要回答她心中的疑问一般,修伊浅笑著明白说道:
「在来找你之前,我已经先和他见面聊了天……『签了小小的契约』。」
§
赌场内
「哎呀~因为我和她老爸『签了小小的契约』,所以我现在是那个叫梅尔维的讨厌鬼的贴身保镳啦。」
听到斐利克斯直言不讳地批评护卫对象是「讨厌鬼」,梅尔维苦笑著耸耸肩。
「哎呀~亏我因为要和你们作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还特地变装以免被发现,结果还是被拉克一眼识破了。」
「等等……先等一下……」
「啊,不过我真的只是保镳而已,你们大可放心。就算是女友老爸的请托,要我毁掉或杀掉马尔汀乔和甘德鲁,这种事情我也……你们懂吧?」
「懂你个大头啦!那个小小契约是什么东西啊!」
一头雾水的费洛,气急败坏地逼问友人──
「嗨……」
感应到从其他方向传来的声音中,有如经过压缩的岩浆般高涨的情感热度,费洛浑身僵直。
「你这家伙……我记得你……那个说话声……那头红发……那戏谑的眼神……啊啊,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声音的主人是──拉德。
看著斐利克斯的他,心中翻搅的情感是欢喜、愤怒、乡愁──以及浓烈无比的杀意。
「怎么……?这间赌场真的是梦幻岛吗?要不然,我的老朋友和我想杀的人怎么会一一出现在我眼前?(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发光的双眼,以及随声音吐露出来的气息,所有细微的举动全都渗透出沸腾的杀意,无论拉德说什么,听起来都像在说「杀死你」。
插图014
面对陷入那般异常状态的他,红发的「万事通」态度亲切地说:
「嗨,原来你还活著啊。女朋友看起来也很好,真是太好了。」
当事人露雅被斐利克斯一瞥,脸色瞬间发白。
看样子,刚才那句话也让她察觉了。
察觉到这名红发男子──正是从前她在列车车顶上遇见的红色怪物。
「当时拿你当要胁,真是抱歉啊。不过呢,既然爱上了这种杀人魔,你应该也早有不会遇到什么好事的心理准备吧?」
来回看了看如此笑道的斐利克斯和害怕的女性,拉克出声劝告友人:
「我是不清楚事情经过,不过我想你大概对那位女士做了很过分的事,劝你还是更诚心地道歉比较好。」
「什么?你很过分耶,拉克!也不想想我当时有多困扰……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是这样吗?我应该更有诚意地道歉吗?」
正当斐利克斯一派轻松地想找拉克商量时──
拉德举起方才裂成两半的轮盘桌的其中一边,「朝他扔去」。
也许是突破极限的杀意激发出超乎想像的潜能了吧,拉德的右手肌肉甚至没有发出悲鸣,就这么将超过二十公斤的单边轮盘桌如棒球般扔了出去。
结果斐利克斯以脚后跟将其踢落,并利用反作用力高高跃入空中。
此时,另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同样和斐利克斯有过节的克里斯多福。
他把身旁的百家乐桌当成踏板,企图对跃入空中的斐利克斯使出回旋踢──
斐利克斯却将克里斯多福踢出的腿当成踏板,跳向更高处。
然后抓住悬挂在不是很高的天花板上的枝型吊灯,利用如钟摆般晃动的力道,做出令人联想到马戏团空中飞人的摆荡动作。
接著,他朝墙壁一蹬,以三角跳的方式接近拉德。
眼见克里斯多福企图从旁闯进其间迎击,葛拉罕手持巨大扳手攻击他。
「那是拉德大哥的猎物!你要是敢碍事,我就让你成为流传后世的悲剧!」
「啊啊,真是的,碍事的是你才对!」
在又起冲突的两人身旁,拉德举起另一边的轮盘桌,掷向斐利克斯──
他的这项暴行也连带波及了克里斯多福和葛拉罕,好比一场小型龙卷风般肆虐赌场内部。
「哇啊,大家不可以打架啦!」
见到卡尔崔里欧用像在责备调皮孩子般的口气劝阻,贾格西等人确定这个人果然不太对劲。
另一方面,脸色惨白的费洛则是拚命地在暴力中心吶喊。
「喂,你们快点住手!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我想你最好让员工逃到外面去喔。」
听从口吻冷静的拉克的建议,费洛以视线示意员工们。
「艾妮丝,你也带那些孩子到外面去……」
费洛说著一面望向楼梯,结果看见那里有一名男子正匆忙逃向外面。
是在拉德的介绍下来到这里,引起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
──那家伙竟然想逃!
当他正打算怒骂制止男人时──
「没关系啦,那种像废物的男人就随他去吧。」
不知不觉来到身旁的梅尔维小声对他说。
「……?你是什么时候……!」
梅尔维把脸贴近一脸敌意,说话咬牙切齿的费洛,在他耳边低声挑衅:
「你的本性露出来了喔。这样不行啦,荷官要永远摆出一张扑克脸才可以。」
「我是经理,不是荷官。」
在一旁传来轮盘桌逐渐支离破碎的破坏声中,费洛眯著双眼反驳。
「要不是你是鲁诺拉达的人,我早就把你捆起来,扔进哈德逊河了。」
「你说话好吓人喔。我有做什么吗?」
「没什么。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是我一时糊涂没能看清好了。不过呢,这下子我总算可以确定,你这家伙不仅是个窝囊废,而且你肯定打算在这次的赌博聚会上搞鬼。」
费洛毫不松懈地想要看透对方的真本事,却还是觉得青年的脸似曾相识,不由得让些许动摇扰乱思绪。
──可恶,到底是谁……?
──我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家伙……?
和那样的费洛相反,梅尔维依旧从容地泛起微笑:
「难得我们变得这么要好,当天你要不要也下场玩一小局呢?」
「……看吧,我果真没猜错。你这么说,是想从我们手中夺走什么对吧?是地盘?还是金钱?」
面对嗤之以鼻的费洛,梅尔维眯起双眼──
又将脸朝费洛贴得更近,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低喃:
「我想要的是……圣拉多‧奎兹的知识。仅此而已。」
「!」
同时,梅尔维笑著咬破自己的嘴唇。
些许鲜血自嘴角滴落。
然而几秒钟之后,那些血却彷佛拥有自我意志般开始蠢动,逐渐被吸往嘴唇的伤口──不久,那道伤口便消失无踪。
「……!」
费洛睁大双眼,沉默不语。
「如果我们有价值相当的筹码就好了。」
梅尔维带著与方才相同,宛如面具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
「我很期待能有一场精彩的赌局喔,费洛‧普罗宣查先生。」
§
赌场外
──我得……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该死,那些怪物是怎么搞的啊!
──而且连鲁诺拉达家族也来凑一脚……?鬼才要陪你们玩下去!
涅伊达脱掉套装的外套,只穿著白衬衫,一边把钞票束包在外套里,一边爬上楼梯来到赌场外。
──但是……这样好吗?
忽然间,他回忆起儿时许下的约定。
──这会不会是……某种带来改变的机会呢?
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试图将涅伊达挽留下来。
刚才那个赌场,的确不是普通人该待的地方。
但是,那里会不会也是让我有机会脱离普通人行列的地方呢?
涅伊达停在原地,内心举棋不定。
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年幼孩子们正在交谈的和平景象。
见到那幅情景,儿时的约定又更加清晰地浮现心头。
──成为英雄……
──等等,可是……我在那里又能做什么……
至少把钱还回去,这样就无所亏欠了。
正当如此心想的涅伊达,尽管踌躇不决仍准备转身时──他发现一名看似不满二十岁的少女正狠狠地瞪著自己。
「……?」
少女的长相很陌生。
虽然我脱了外套,这身装扮应该也不至于太奇怪吧?
少女静静地走近疑惑的涅伊达,用只有涅伊达听得见的音量,说出充满忿恨情绪的话语。
「……涅伊达‧夏兹库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涅伊达浑身血色蓦地尽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皮肤同时冒出冷汗。
他不曾听过少女的声音。但是──那种和少女外表不相称的黏滞语气,却是如此熟悉。
「该不会就连芝加哥的事件,也是你在背后搞鬼吧?」
「……」
涅伊达虽然对芝加哥的事情毫无所悉,却无力反驳,更因为瞬间紧张起来,而听见自己全身关节传来磨擦声。
彷佛配合著那异样怪声的节奏似的,女子眼神锐利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们……希尔顿……绝对『不原谅叛徒』。」
「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涅伊达发出与英雄形象相差甚远的惨叫声,一溜眼地逃开。
甚至无暇再纠结踌躇,只是一味地顺从本能,一逃再逃。
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跑。
看见男人以惊人之势跑离赌场的方向,一名甫来到这里的男人,皱著眉调整眼镜的位置。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看来赌场果然有了麻烦……」
这名稍微加快脚步前往赌场入口的人是──
马尔汀乔家族的出纳员,麦沙‧阿法罗。
他从偶然开车路过的往来客户那儿听说「你们的赌场来了强盗!」于是赶来察看情况。
麦沙在入口附近看见察斯和亚妮的身影,于是边走边询问两人:
「你们两个没事吧?我听说出了状况。」
「啊……麦沙……」
察斯在陌生少女身旁惊呼。
「从刚才开始,下面就不断传出巨响……」
亚妮此时的表情已恢复如往常一般。麦沙听亚妮这么说后,只留下一句「你们马上离开这里,『到其他建筑里』避难」便快步走下楼梯。
浑然不知即将在前方目睹何物。
§
几分钟前 赌场内
「斐利克斯先生,我们差不多该走了,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背对费洛的梅尔维一说完,珂雷亚便用力朝地板一蹬,转眼拉开与拉德等人之间的距离。
好几张赌桌被砸烂,枝型吊灯也有三盏掉落在地。
尽管不过才和梅尔维交谈一分钟左右,灾情便如此惨重,现在的费洛却根本没心情理会这样的打击,也无暇抱头哀号。
──这家伙……是不死者……
──而且还有斐利克斯(珂雷亚)那家伙在身旁保护。
换句话说,若要拿出黑帮作风在「场外战」中对他不利,机会等同于零。
「喂……等一下。事情还没有结束喔。」
拉德气喘吁吁地把手放在完好的百家乐桌缘,紧握的力道使其嘎吱作响。
感觉如果不制止他,他随时都可能单手将桌子举起。
同样的,葛拉罕和克里斯多福也注视著斐利克斯。互相猛烈行使暴力的他们,不仅呼吸紊乱,额上也冒出汗水。
然而──身处暴力中心的斐利克斯‧沃肯却是呼吸平顺,衣袖连一滴汗水也没有沾染上。
「我说你们几个啊,也该明白自己是打不赢我了吧?说什么还没结束?我看你是搞错了吧?事情根本就还没开始呢。」
斐利克斯一副老神在在地出言挑衅。
他无趣似的叹了口气,转身背对拉德等人说道:
「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随时欢迎来找我。好几个人一起上也没关系,拜托让我稍微拿出点干劲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步伐,望向背后继续说:
「只不过,我今天单纯是看在费洛的面子上,才没让血弄脏他的赌场。」
他脸上浮现的,无疑是冷酷杀手──「葡萄酒」的眼神。
不小心瞥见那副眼神,贾格西吓得浑身瘫软、意识朦胧,瑞尔也狂冒冷汗、表情僵硬。
面对若是普通人,光是看见那副眼神便动弹不得的巨大压迫感,拉德心中的杀意反而更加膨胀──而且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随时欢迎吗……啊啊,真不错耶!这句话说得真好!这就是自以为不会死的家伙,会得意洋洋地说的台词吧!啊啊……啊啊……啊啊!那我就不客气地照办啦!」
语毕,他戛然止住笑声,真的用单手举起百家乐桌。
「既然如此……现在就找你决斗应该没关系吧?『铁路绘影者』……!」
但是──
看见视线前方的景象,拉德倏地停下动作。
因为梅尔维不知何时从怀中取出手枪,瞄准了露雅。
「……!」
霎时,拉德朝斐利克斯释放的杀意,瞬间有部分转移到梅尔维身上。
梅尔维将庞大杀意当成凉风拂过般无视,依旧笑咪咪地把枪收起来。
「你应该明白这是警告的意思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见到梅尔维偏头微笑著这么说,拉德忿忿地紧握拳头。
强大的握力,使得指甲掐破他自己的手掌,鲜血因此滴个不停。
「我啊……曾发誓等我出狱,绝对要杀死两个人。一个是那边的红发家伙,一个则是修伊‧拉弗雷特。」
拉德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一听见修伊这个名字,在场好几个人起了反应──尤其瑞尔的表情更是明显大变。
「你说你叫梅尔维是吧……你是第三个。」
拉德低头吐出这番话,周遭的人虽然看不见他的双眼,但光是浮现在他嘴角的「凶恶笑意」,便足以令赌场内的空气急速冻结。
「……请便。如果你杀得了我的话。」
梅尔维有一瞬间差点敛起表情,不过他旋即重新展露笑容,边说边朝楼梯走去。
斐利克斯也跟著迈步,而原本欲随两人离开的少年,像是忽然察觉什么似的张大双眼,慌忙转身面向费洛:
「对不起,都是我家荷官的护卫打架,把你的店破坏成这样。我保证,只要你提出修理费用和损失的请款单,鲁诺拉达家族一定会尽力赔偿。」
卡尔崔里欧用真挚的眼神如此宣言。
尽管他八成是出自真心,但是听在费洛耳里,感觉却像是另一种挑衅。
因此,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回答出下面这句话:
「……那真是谢谢了。感谢你如此慷慨,小少爷。」
梅尔维在经过罗尼身旁时放慢步调,浅笑著低声说道:
「我和费洛先生的事情,纯粹是『不死者』之间的纠纷。我没有打算和马尔汀乔先生作对,你大可放心,罗尼先生。」
面对口吻一副对罗尼的真实身分一清二楚的梅尔维,身为马尔汀乔家族秘书的男人,态度平静地回答:
「是这样吗?可是如果你和费洛作对,也等于是与我们为敌……算了。」
罗尼不再多言,默默地目送鲁诺拉达的人们离去。
然后,当梅尔维踏上通往地面的楼梯一步时,一名迟来的访客现身了。
那名戴眼镜的高挑男子从楼梯上方探头,迅速确认身在赌场中央的费洛和店内惨况之后,出声关切。
「费洛!你没事吧?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麦沙边说边快步跑下楼梯。
可是,就在他准备踏上最后一阶的瞬间──
他顿时静止全身的动作,凝视著梅尔维的脸。
「……抱歉。」
梅尔维在经过那样的麦沙身旁时,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之后便带著后面一群人走上阶梯。
麦沙试著以生硬的动作仰望梅尔维,但因为被其他人挡住,而没能看清他的模样。
插图015
不过,麦沙却在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以彷佛见到幽灵般的眼神,喃喃吐出一句话。
「……『葛雷德』……?」
听见那个专有名词的瞬间──
费洛旋即有种自己身体某处,发出「喀嚓」一声的错觉。
那道声响类似锁解开的声音。
而事实上,在他的内心最深处,确实有一道锁被强制解开,平时没有浮上台面的「记忆」开始在脑中乱窜。
葛雷德。
葛雷德、阿法罗。
这名新手炼金术师是麦沙的弟弟,也是遭到圣拉多‧奎兹吞食的男人。
也就是说,包含在圣拉多记忆中的葛雷德的记忆,也正在费洛体内沉睡著。
──原来如此……
这下子,费洛总算明白了。
明白他对梅尔维这名男子感到眼熟的理由。
圣拉多‧奎兹不太记得那些自己遇见后,匆忙「吞食掉」的人们的长相。
保有印象的,是葛雷德自身的记忆。
换言之,梅尔维这个男人──
与存在于葛雷德的记忆里,「映在镜中的葛雷德本身」,是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
赌场外
「奇怪?察斯?他跑哪儿去了啊……」
梅莉困惑地环顾四周,不过察斯早在斐利克斯从楼梯下方露脸的同时就急忙拔腿逃跑,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
不仅如此,原本和察斯一道的女性也不知何时失去踪影,让梅莉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这时,卡尔崔里欧唤了那样的梅莉:
「梅莉,抱歉让你久等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咦……啊…好,谢谢你!卡崔!」
「不用客气啦,反正我也得把爷爷托给我的信交给曼弗雷德先生。」
卡尔崔里欧说完,便带著梅莉走向座车。
结果,只见一名站在那辆车旁的男人,像是和孩子们对调一般,徐徐接近梅尔维。
「居然只为了在敌人面前露脸,就让『部下做出那种事』……你究竟有何打算?」
男人的光头上缠著布,脸上戴了副眼镜。
从双胞胎保镳一动也不动来看,男人似乎是熟人。
「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啦,提姆。」
梅尔维笑著说完,被唤作提姆的青年,表情瞬间变得愁云惨雾:
「……你没有一点身为『时间』首领的自觉吗?你应该明白这次的实验规模有多庞大吧?」
「你不用担心啦。反正上头吩咐的事情,我全都会办妥,也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除此之外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不是吗?不只是我,还有你们『妖怪』、『节奏』、『夏姆』和『希尔顿』也一样。」
见到梅尔维嘻皮笑脸地这么说,大概是明白再多言也无用吧,青年收起表情,只回了一句:
「我讨厌你。这一点你给我弄清楚了。」
「这你就不必挂心了,因为我也很讨厌你。」
语毕,梅尔维转身走向座车,并且补上最后一句。
「我只是遵从主人的意思。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