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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1st song 贤者献给愚者的挽歌(2 / 2)




「是这样吗?」



「听好了。」裘克蹙眉,摇摇食指。「我只是想知道魔导兵猎人做出这种胡闹的举动究竟有何意图,这是好奇心。」



「嗯哼。」



「你或许无法理解,反正像你这样大而无用的家伙对于他人的行动法则,能够完全理解的部分大概只有食欲、睡眠欲望、或是如何确保生存这种等级而已。但人类并不仅是为了自己的需要行动,有的甚至愿意为了旁人眼里看来相当无趣、无益的目的而丧命。说到底,无法站在客观的立场,只会往主观道路前进的人类,也只能遵循自己的欲望或需求罢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要遵循你自己的想法吗?」



「没错。身为人类,没有人会做出背叛自我这种愚蠢行为。」



「那你干脆自己去调查吧?」



「你说什么?」



「你想知道魔导兵猎人的真面目与目的吧?那么与其听别人说,不如自己去埋伏,直接掌握证据更快。」



「嗯。」裘克将身子埋入沙发,双手抱胸。「——我知道,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也正有此打算。但是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发生某个事件,在自己释怀之前,有些步骤是非做不可的。不过跟不解风情的木偶说这种话也没用。」



「如果你觉得没用就不要讲。」



「住口。我可是特地为了教育你这个不成材的家伙才说的。你连这点都不懂吗?所以才说你是木头人。」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



他挑起单边的眉,歪了歪嘴角。



虽然他并不确定在这种时候露出这样的表情恰不恰当。



9



想起师父大发雷霆的情景,我感到十分怀念。



即使是发怒的模样,现在的我仍非常珍惜、爱恋不已。



每每想起与师父决裂、诀别的事,总让我觉得身体彷佛要碎成千万片似的。师父就是我的一切,而恐怕——至少有一段时间,我也是师父的一切。但是,正因如此我才会下定决心。即使我逐渐崩毁,我还是个魔术士。发掘我成为魔术士的天分、并将我教育成魔术士的人是师父。身为魔术士,我必须忠于某件事。舍弃魔术士的身分,无疑是否定了被师父拯救、养育成人的我这个存在。而我既然是魔术士,就必须这么做。因为我认为这是可行的,无论有何种理由,只要自己认为是可行之事却踌躇不前,并非魔术士该有的态度。而且我想活下去。追求自己欲获得之物,那就是魔术士。我并不后悔,只是感到悲伤。



为了补强柔弱的心脏,我在短期间完成了非常单纯的魔导机械,并将其埋入自己体内。师父对着这样的我大吼:「这并非我们的魔术之道!」他大吼时不但空气为之震动,还发出小小的闪电,但我并没有退缩。我明明是为了师父而努力让自己活下去的,当时的我小小感到不满。师父与我发生激烈口角,直到我因疲惫困顿而昏倒为止。醒来时,我正躺在床铺上,师父轻抚着我的额头。「精神是可能超越肉体的。伊凡洁琳,你为什么不懂呢?」虽然他这么说,但年迈的师父似乎深受悔恨与无力感袭击。即使如此,他仍不放弃让我相信他所坚信的事物,这就是师父不屈不挠的精神。



我深受打击,我对无法行走的身体感到愤慨,诅咒无法活动的手腕,为了失去的左眼哭泣,可怜我这濒临死亡的肉体。我对师父说道:「师父大人是不会懂的。」还有「反正师父大人是不会了解我的。」以及「我不像师父大人那样强韧。」



每每想起那时诀别的情况,我就会听见心脏发出轧轧的声音。



我改造自己的身体,有时将相关技术以论文的形式发表,并获得相当的回响,但现在,我全身都在轧轧作响。我察觉到自己犯下的错,即使如此,我也不可能停止,我不想让自己的魔术之道半途而废。只有这一点。那时,在诀别之后我在心中暗暗立誓。只有这才能将我与师父紧紧相系,我有这种感觉。



我活着。我会贯彻自己的魔术之道。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瞬间,我都会是魔术士,以师父教导我的、魔术士应有的姿态活着。



我张开口,朋友静静地将类似细碎红色石头的物体放进我嘴里。那在我的嘴里跳动着。我等待唾液分泌,缓缓地、费时地、小心翼翼地吞下,避免自己将它吐出。我一边感觉从身体内部隐约散发的热度,再次张开口。



这不是很空虚吗?朋友呀——



我还可以撑得下去,朋友呀——



10



——从前的我究竟想追求什么,想以什么为目标呢?我也不知道。并不是想不起来,就只是不知道而已。



我记得当时的我感到强烈的饥渴,为了消除它,我不停挥剑。



但是,我为何饥饿?我为何口渴?



我也不知道,而我确定当时的我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有敌人真好。我需要可以打倒的对象。打倒一个人,又面对另一个人。我向前进。我该不会是在害怕吧?我突然这么想。不继续奔跑,就会停滞不前。若是停滞不前,就会无法奔跑。所以我需要敌人。需要与我刀刃相向的人。需要想杀了我的人。需要冲着我袭来的杀意。



即使如此,莉莉,我却对你这么说:



「——停手吧,我没有与你战斗的理由。」



我明明应该是那么需要——几十次、几百次朝我砍来的你,像你这样无论如何都绝不放弃,逐渐变强、死缠不放、认真的敌人。



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的脚步一度停下,现在或许也仍停滞不前。



敌人,敌人,敌人,每当下一个敌人,新的敌人,强劲的敌人,强悍到令人绝望的敌人站在我的面前,挡住我的去路时,我就变成一面磨砻砥砺、研磨锋利的刀刃,专心挥击、突刺、劈砍、鏖战、斩杀殆尽,将立于大量死亡之人的名号刻在尸体堆栈而成的山上,我持续吶喊的手脚上被打上桩,喉咙干哑,血液稀薄成水,皮肤干燥,骨头疏散。我变得如稻草人一般。在那监狱中,好几次、好几次,一直都在内心某处不停地反复质问。



我是、谁?我是、什么人……?



即使是现在,仰望艾尔甸略微模糊的星空时,我还是会思考。不,并没有思考。我已经知道再怎么思考也不会浮现解答。我只是一味地看着那个疑问。从前,我与他人隔离。而如今,或许还是相同。



握住剑柄。



第一次握剑时,我很想朝着什么挥砍看看,事实上,我似乎真的这么做了。我不经意地想起那件事。



我坐在位于铁链休憩区,设有长椅、花坛与草坪的公园角落,一棵大树底下。与其说是深夜,不如说是清晨。到不久前为止——大概是受到魔导兵猎人传闻的影响,还可以看到不少人在附近晃来晃去,不过看来他们也已经放弃了。路上的行人逐渐减少。那家伙是在等待较能避人耳目的时机吗?



一个魔导兵走过来,他正在巡逻,准备走进公园。在他面前,两个男人肩并着肩,边大喊着些什么经过。大概是喝醉了,两人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魔导兵,慌忙加快脚步。就在此时,魔导兵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哇!」两人跑了起来。他在大树树荫下缓缓移动。还没拔出大剑。这个气味,不仅是单纯的杀气,奇特的气味。他朝那个方向看去,魔导兵也动了。要出现了。来了。那家伙沙沙地撕裂黑暗走了出来。什么?好大。不是人类,是野兽。牠驱使着四肢,以惊人的速度靠近。简直像闪电一般。事实上,那家伙的确微微发着光。全身覆满金色毛皮的巨大野兽。魔导兵转向急速接近的那家伙,打算挥下威胁大使。但被牠躲过。那家伙朝右方跳了一大步,仅用后脚着地,站直身体。



站起来了。



像是要威吓似的站直身来咆哮。



GHOOOOOOOOOOOOOOOOOAAAAAAAAAAAAAHHHH……!



「唔……!」



如果那些情报提供者的证言可信,那个魔导兵猎人到目前为止,都是将魔导兵诱离铁链休憩区后,在偏僻之处下手。但是,不对,他突然这么觉得。那家伙打算在这里下手。牠打算在这里解决对手。



不出所料。



那家伙张开前脚——不对,应该说是手臂——冲向魔导兵。魔导兵当然也准备迎击。他举起巨大的威胁大使,用斧头一般的前端往那家伙挥下。令人惊讶的是,牠竟然光用左臂就轻松挡下,冲进魔导兵怀里。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那家伙用拥有四根手指的右手,喀沙一声便折断魔导兵的头部,唰喀地将胸甲表面撬开。看样子那家伙的目标是里面的东西。



魔导核,又称第五元素石。这是魔导兵的动力来源,在听取目击证言时就隐约觉得可能是这样,果然不出所料。不过,真是漂亮的手法。那家伙将魔导兵打倒,敲开装甲取出位于胸部的魔导核后,便马上准备逃跑。他立刻就知道了那家伙选择了与以往不同作法的原因。



魔导兵的增援抵达了。现在负责艾尔甸警备工作的魔导兵,大多换成工兵型武装、没有自我意识的半步兵型,但负责统率的骑士型则有一定程度的判断力。受到魔导兵猎人连续好几晚的攻击,他们或多或少会加强警戒吧。那家伙就是看穿这一点,才会迅速袭击魔导兵,并立刻逃跑。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



那家伙脚程异常迅速,背影已经只剩下一个小点,穷追也是徒然。魔导兵们并没有追上去。



「算了,这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呀!」



远方传来怒吼,是裘克。他原本在其他地方埋伏,是听到骚动才赶过来吧。克罗蒂亚跟在后面,漆黑的斗篷随风飞舞。



顺带一提,今天的裘克不仅帽子是黑的,斗篷下的服装也是,就连克罗蒂亚也一袭黑衣。既然是在晚上埋伏,不穿成这样怎么行?这是裘克的主张。



准备的如此周全却没中奖,一定很遗憾吧。



裘克在他身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后,忿恨地啧了一声。



「出现了吧,魔导兵猎人。」



被那家伙打倒的魔导兵残骸早已被其他魔导兵搬走。追击那家伙的另一只队伍也已经不见踪影了。



「是呀。」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既然看到,为什么不追?」



「以我的脚程大概很难追上,那家伙的速度快得不象话。」



「你太容易放弃了。」



「抱歉。」



「你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吧?」



「算是吧。」



「你呀——」



「但是……」



他原本打算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我到底想说什么?我感觉到什么?对了——在那时候。那家伙正准备逃走时,有一瞬间,我们叫目相对。那双、眼——漆黑的、眼,没有敌意,那家伙不把我当成敌人。不,应该说,简直是在央求着,「请不要成为我的敌人」,转瞬间就打倒魔导兵的生物眼里没有疯狂或杀气,甚至连战意也没有。彷佛是在说着,其实我不想战斗。但是,没有办法,非这么做不可。



「那家伙似乎没有那么坏。」



「啊?」



裘克皱眉,歪着头。就连克罗蒂亚也露出些许讶异的表情看着他。这还真是少见,一边这么想,他搔搔后脑勺。



「我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



「哼。谁管你怎么想。总之,那是我盯上的猎物。只要一度盯上,就绝不会让牠逃跑,下次一定会抓到牠。」



「你还要继续吗?」



「那当然。」



「是吗?」



他稍微歪了歪嘴角。



他并不打算抓到那家伙,但想要再见到牠一次,是为什么呢?因为那双眼吗?我很在意那家伙为何会有那种眼神吗?



如果是这样,或许我应该再见见牠。



即使这是个暧昧的理由,但只要是我想这么做,或许就应该去做才对。



「——算了,既然你说要做,我也会陪你的。」



11



为何吾等魔术士想追求永生不死呢?那应该只是单纯想活久一点的欲望罢了。拥有的时间越多,便有越多时间可奉献在追求魔术之道上。魔术是无限的,为了使魔导工时代的古老伟大魔术复活、或使其更进一步发展,无论有多少时间都是不够的。因此,有名的天才魔术士们强烈渴望永生不死,为此全心投入长生不老之法。吾师则不是以不老,而是打算以别的形式接近永生。



但不仅如此。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想看见生命的尽头,持续挑战超越生命这项至今无人能解的难题。吾等魔术士是手下败将,屡战屡败。但仍梦想着横尸遍野之处,总有一天会插上胜利的旗帜。师父这么说过:「魔术士必须要有热情,某方面而言也要是个浪漫主义者。」吾等魔术士怀着异常的热情,持续朝着永生不死的目标前进。「绝不能让热情之火熄灭。」师父这么说。从前的魔术士身虽死,心仍不死;如今的魔术士也让心不死而永生。



我想活下去,想活得更久,想活着。我的身体产生的问题,魔导机械的消耗、性能下降、故障、原本的器官机能不完全,我逐渐被逼上绝路。喀——咳——呼——呼吸有时会停止,头晕目眩,世界逐渐被黑暗吞噬。我已经做好了身虽死,心仍不死的觉悟。师父大人,啊啊,至少、至少一眼也好,我好想见您,好想见您。师父大人,师父大人。我已经被逼到死亡跟前,已经不行了,不行了,结束了。倏地,从远方有光芒射入。我听见朋友的声音,唤着我的声音。我拚命地想要回去,死命挣扎。我想活下去,我想活得更久,我想见师父大人。朋友打开我的嘴。我拚命吞下被塞入口中的第五元素石。虽然还无法顺畅地呼吸,我仍努力吞咽。那是贤者之石的一种,石头本身含有魔力。我的魔力早已干涸,只能仰赖从外部补充。魔导机械是藉由魔力运作,所以为了维持生命,我只能这么做。



不,我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只能仰赖朋友了。朋友帮助我活了下来。朋友支撑着越发频繁地需要更多第五元素石的我。他恐怕早已知道那个时刻逐渐接近,已经没有机会犹豫了,即使如此——



对不起,我心想。



不用道歉,朋友说道。



12



「这次保证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裘克充满自信的挺胸。



怎么说呢?他再次帕克罗蒂亚收集目击者的证言,把看见魔导兵猎人的时间、地点等标记在地图上,将所有情报统合分析的结果,察觉那家伙似乎有一个固定的行动模式,真亏他愿意做这种麻烦事。总之,照裘克的说法,魔导兵猎人将铁链休憩区作为「狩猎场」这一点不会有错。话说回来,铁链休憩区的范围并不小,事实上,截至目前为止魔导兵遭袭的地点有公园、市场等,地点相当零散。昨晚碰巧是在公园,但也不能确定今晚是否还会在公园。此外,目前为止那家伙的手法是将魔导兵诱离到偏僻之处才下手,但昨晚却不同。



也就是说,那家伙能确实观察魔导兵的作法并临机应变。就算狩猎场是固定的,狩猎方式却不尽相同。不过,裘克发现了一件事。



就是退路。



魔导兵猎人总是往西逃跑——



「在咖啡‧弁天附近及其以西之处,好几次有人目击到牠的身影。而铁链休憩区以东的目击情报只有两件,不过这两件是经过好几手的情报,所以是假情报的可能性非常高。而最西边的目击情报是位于第六区旁,听说是有人在深夜看见穿越环状道的大型光兽。此外,那家伙的出现时间一定是半夜到黎明前,也就是说其他时间牠都潜藏在某处。因此,我得出的结论是——」



那家伙藏身在第六区。在藏身处与狩猎场铁链休憩区之间往返,就是那家伙的行动模式。



此外,裘克更预测了好几条路线,并从中锁定四条。每条路线都要穿越环状道,所以裘克、克罗蒂亚、被从祭坛里硬拉出来的胡子,加上他自己分别守在四处,若是发现那家伙的踪迹就立即跟踪,并发出声音通知其他人,这就是裘克的计划,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那就是可以吧?你不用在意我没关系。我并没打算阻挠你。」



「希望如此。」



他靠在第六区旁、面对环状道的建筑物外墙叹了口气。我不擅长应付这个女的。至少,觉得很麻烦。虽然她说不想阻挠,但现在也刻意靠近,麝香之类的香味从她身上飘了过来。托身上铠甲的福,不会感受到皮肤的触感或温度,但每次受不了那个味道而稍微移开,她就会若无其事地再次缩短距离。不想跟她瞎耗而放任不管,结果竟然连体重也慢慢地压上来。



「你是不是在想,『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算是吧。」



「嘻嘻,因为我很冷。」



「谁叫你穿成这样。」



女人的裙子不仅开胸非常低,还大胆露出肩膀及背部。都已经到了早晚吐气会凝成白露的季节了,还刻意穿这种服装,其实一点也不冷吧?



「不是。」



但女人立刻否定,瞇起眼睛。



为何这个女人有时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彷佛憎恨着我、挑衅着我、却又似乎看透了我的眼神。



「寒冷的不是身体,而是心。我的心很冷,相当寒冷,逐渐冻结,非常非常冷。」「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没关系。只要我懂就好。」



「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事。」



「你真的很了解自己吗?」



「……谁知道。」



「我也不懂你的事。所以彼此彼此。」



「嗯。」



「不对,不是这样。虽然我很想了解你,但你并不想了解我。所以并不相同。」「是吗?」



「是呀。」



「那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也亲眼看见了,那个魔导兵猎人。」



「喔。」



「我个人对牠很有兴趣。」



「那是所谓的好奇心吗?」



「没错。那不是普通的野兽。」



「你想把牠抓来解剖吗?」



「你想怎么做?」



「谁知道。」



「看来你并不想杀牠。」



「我不知道。」



「第五元素石。魔导兵的动力来源,真的就是那个贤者之石吗?」



「没错。」



「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明明就不是魔术士。」



「我还是有朋友的。」



「例如古德王吗?」



「古德是——」



他的视线落在地面,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后看向女人。



「你知道些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你不久前曾去过王宫。」



「你跟踪我?」



「谁知道呢?」



「真是差劲的兴趣。」



「经常有人这么说。」



「我想也是。」



「不过我不在意,我没有兴趣遵循自己以外的人的想法,你应该也是一样吧?」



「要看时间场合。」



「真的?」



「你的话真多。」



「因为我很开心呀,这里只有你我两人。」



「我并不开心。」



「真可惜。」



「你该闭嘴了,莉璐可。」



那个气味传来。像杀气却又不是杀气,非人亦非野兽。虽然他称之为气味,却不是嗅觉上的味道。反而是像触感、像是刺激着头部一隅似的,连他自己也难以形容的感觉。



那气味划破夜色逼近,是那家伙。牠来了,已经不远了,很近,就在附近。也就是说裘克猜中了吗?但是中奖的人不是裘克,也不是克罗蒂亚或胡子,又是他。等会一定又得听他抱怨个没完了,这件事暂且不提——我要怎么做?我打算怎么做?



在他白问时,来了。那家伙从他与莉璐可靠着的建筑物旁,如子弹般跳了出来,全身的金色毛皮闪闪发亮。虽然是四肢着地,但比起狗或猫,反而比较接近猿猴使用手脚全力奔跑的感觉。就像昨晚看见的,牠应该是能用双脚站立、步行的生物吧?但是,牠的速度虽快、身型虽大,却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那家伙直直穿越环状道,正打算进入第五区。



现在开始跑的话追得上牠吗?应该很难。或许这样也好,脑子某处这么想着。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越是绞尽脑汁,越是迷失在一无所有,如同虚无一般的大地上。



很久以前的我认为那是虚无,因空虚感到焦躁、忿怒、寻求敌人、破坏敌人、残杀,为了填补那巨大的洞穴,我持续重复着将土倒入洞穴的作业,但一点用也没有。虚无永远都在那里。被抓住、关入牢里的我花了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终于能够为那份虚无命名。



就是、我。虚无就是我本身。身为虚无的自己,将自己与他人隔离。我连这一点也没察觉,只是为此感到焦躁。现在似乎有些不同。我了解了,那片我偶而会迷失其中的,如同虚无一般的大地就是我自己。所以我压抑忿怒或焦躁看着它。仔细眺望着那如同虚无一般的大地。或许只要仔细地看,就能看见什么。虽然认为什么也没有,但搞不好还是有些什么。我现在仍在寻找。就在此时——



「呼……!」莉璐可伸出右手在空中横劈,同时吐气。他有一瞬间想要阻止莉璐可,但当然不可能赶上。不过,幸好那家伙的移动速度比莉璐可预测得来得快一些。那家伙前一秒刚踩过的地面碰地隆起,碎片与粉尘飞舞。那家伙进入第五区。



「真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话虽如此,但莉璐可并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相反的,她竟然浮现笑容。真是难懂的女人。他丢下莉璐可跑了起来。



「裘克!克罗蒂亚、胡子……!出现了!是那家伙……!」



三人都在环状道旁,或许已经察觉了异状。就算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会行动吧。他朝那家伙追去,就算追不上,也知道牠的目的地。铁链休憩区,牠会在那里袭击魔导兵,夺取第五元素石,然后带回去做某件他无从知晓的事。但那家伙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第五元素石,与其说是想要,不如说是需要。他有这种感觉。



穿过环状道进入第五区,莉璐可似乎跟了过来。并非用跑的,而是让身体浮起来用飞的。是超越者吗?在他知道的范围内,能将超越力与魔术融合得如此完美,就算是那个时代也从未见过这种人。古德曾说过:时机逐渐到来、花朵陆续开放。对我而言无关紧要,我没兴趣。不过,就算这样,我能够置身事外吗?把我找去的古德笑了。



没用的,汝逃不掉的。别想逃,汝是不可欠缺的。而且,汝也不会逃。因此,汝才会直到现在仍像那样做着无谓的挣扎。毕竟,吾等七人乃是一丘之貉。



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否定古德。或许他是正确的,也或许是错误的。为了做出判断,我想了解。失去一切、如此渺小、跟赤身裸体没两样的我,到底是什么人。我究竟为了什么而挥剑?我的眼睛看着什么?我的耳朵听着什么?我想着什么?听着什么?重视什么?为何愤慨?为何悲伤?在那一无所有的大地、在我本身的尽头,究竟有着什么?应该有些什么才对。



我想要了解,所以跑着,追着那家伙。



很快地便跟裘克会合了。



「真是的,你这男人厄运还真好……!」



「只是你没有而已吧!」



胡子也在裘克身后,没有看到克罗蒂亚,是分头行动吗?



「——闭上你长满胡子的臭嘴,胡子!我的好运可是很有名的!像我一样天生拥有如此好运,并拥有受到祝福命运的人,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了!」



「过度自信也要有个程度!你昨晚不也让魔导兵猎人给逃了?那样也敢强调自己的好运?别笑死人了!」



「明明只是个长满胡子的家伙竟然这么吵!话说回来,为什么这里有女人?魔女!既然你会飞,就立刻飞过去把魔导兵猎人抓来!」



「要是飞行速度再加快就会累的。」



「累一点算什么?要是办得到,就不要装模作样,快点去做!」



「开玩笑!为什么我非得听你的话不可?」



「那还用说!因为那不是别人,是本大爷的命令!」



「真是难懂的歪理。」



「听不懂也无所谓,总之快去!」



「强‧杰克‧顿‧裘克,我讨厌你。」



「你这种女人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嗯哈哈!依拙僧看来,你们其实还挺合得来的嘛!」



「——闭嘴你这个腐烂胡子!」「你想被胡子淹没,腐烂而死吗?」



正如胡子所言,至少两人感觉相当有默契。他停下脚步,裘克也停了下来,莉璐可降落地面拨了拨头发。胡子在超过他后试图紧急煞车,总算是停了下来。



因为前方。这里距离铁链休憩区还有一段距离。



但这里却有魔导兵。而且不只一个,是好几个,多到无法一下子数完。放眼望去,不只是半步兵型,也有骑士型。虽然没有到一支小队的数量,但也有分队的规模。大约有二千个左右。



这么多魔导兵围绕的另一头,那家伙在战斗。独自一人,一下往右、一下往左的来回奔驰,只要有意应该逃得掉,但牠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不仅如此,那家伙有时还企图攻击过于靠近的魔导兵。但那很明显地是在诱敌,刻意制造空隙,趁牠冲上前时,数个魔导兵手上的威胁大使一同突刺,如此一来那家伙也只能选择后退。这时其他魔导兵也连手攻击,便束手无策了。那家伙艰难地躲开这样的攻击,以强劲的脚力拚命拉开距离——即使如此,牠还是没逃仍在等待机会。



打倒魔导兵,一定要取得第五元素石。那家伙似乎已经做好觉悟,就算在这种情势下也绝不撤退。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从状况来看,魔导兵的警备比昨晚更森严,并开始以分队规模的数量巡逻。接着,那家伙在这里与魔导兵们相遇。或者是魔导兵也预测到,事先在此埋伏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这次先暂时撤退,等风头过去后再行动也不迟呀。



有什么原因让牠无法这么做吗?



有什么原因让牠如此急躁吗?



他下意识跨步向前,将手架在大剑剑柄上。是吗?要拔剑吗?他彷佛看着陌生人一般。裘克瞪大了眼。「喂,你——」「等等,多玛德!你要做什么……!」胡子也大叫,莉璐可则愣在原地。要是我说我有一半的想法跟你们的疑问相同,你们会怎么想?嘴角自然上扬。不过,看样子我是准备这么做,既然决定了,无论谁说什么,我大概还是会坚持到底。



「你们用不着奉陪。」



说完这句话后,我拔出大剑,但裘克等人似乎没有一丁点儿夹着尾巴逃跑的想法。我很中意他们吗?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概不怎么讨厌。莉璐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魔导兵针对他做出反应,队形有些混乱。来吧,你们要怎么做?要跟我打一场吗?还是要无视于我,继续跟牠周旋呢?或者二者皆是呢?骑士型似乎做出了决定,魔导兵分成两批。但是这时他已经冲了出去。一瞬间。他缩短与最前排的魔导兵之间的距离,大剑从右下往左上一挥。他不知道EXCiD金属怎么样,但看来无法抵挡他的大剑,魔导兵的左臂与头部应声而落。下一秒,大剑敲击左侧魔导兵的肩头,斜斜斩下。一眨眼,这次是刺进胸口后拔了出来。「哒!」大剑插进右侧魔导兵的下腹。他维持这样的状态顺势挥剑,将魔导兵打飞、撞倒。「——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你这家伙……!」



「没有办法!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一战!靠拙僧的肌肉……!」



裘克拔出腰间的剑,胡子脱下僧服裸露上半身。他将用大剑刺成一串的魔导兵甩开,微微一笑。原本就预测会变成这样,果然不出所料。真是痛快。痛快,吗?他内心一阵愉悦。无论打倒怎样的强敌,大概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心情好得不得了,就算看见魔导兵的援军出现在道路另一端,也完全不以为意。来吧,敢靠近就试试看,放马过来。他将大剑刺入倒在脚边的魔导兵残骸,橇开胸甲露出内部。这就是那个叫什么夫列德‧什么夫列得逊的家伙想看的魔导兵内部。话虽如此,EXCiD金属制外装铠甲当中,只埋满黑色纤维状物体,要是想象内部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大概会很失望吧。不过,在胸部正中央,用剑尖切开后,可以看到被拳头大小的透明果冻状物体包裹着,一明一灭的红色物体。他弯下腰用左手抓住后拔出。脉动之石,贤者之石之一,第五元素石。他看着那家伙。即使被许多魔导兵给包围,那家伙目前仍平安无事。



「喂。」他将第五元素石丢向那家伙。「——接住!」同时突击那些包围住牠的魔导兵。无视于朝他节节逼近的魔导兵。算了,那边裘克或胡子应该会想想办法吧。



「唔,你又擅自……!」



「咕哈哈哈!鹅流古式战斗术奥义『尖腾气』……!」



那些家伙会有办法的,应该。



在他大剑横扫的同时,看见那家伙张嘴接住第五元素石的身影。他朝着对自己完全没有防备的魔导兵挥斩、锤下、削砍。那家伙也扫倒一、两个魔导兵,从他们身上迅速回收第五元素石。



「破!怒罗!哒哇哈哈哈!知道肌肉的厉害了吧!」



「——多玛德!你这个做事不经大脑的白痴!敌人的增援来了!」



裘克催促着,瞄了道路彼端一眼。魔导兵的援军很快就会抵达。大概有多少呢?加上残存的魔导兵,会有一个小队吗?虽然不认为无法应付,但说的确是挺麻烦的。更何况,魔导兵不只有这些,还有更多更多。随着时间拉长,数量也会逐渐增加吧。



那么,该怎么做呢?



随便啦。当他这么想时。



「Sea橹Gea虞Rea出Nea芯Lea怒Cea宴Kea辩Mea尽SeaYdeoL观星冥凌GundaeL阴性MaxiGZG验庙乘乃禀坤静匪QyQyBeL铣翫HideL拇Ru狗YLYLVousRayes蹈晖喘快乐GyGyDyL怨灵VA」



咒语。是莉璐可吗?



转过身去,只见莉璐可飘在空中,双手缓缓挥舞。



她的右手指向右侧的建筑物,左手指向挟着道路另一侧的建筑物,嘴唇念出最后一句。



「——GeBaLT」



魔术只能单纯破坏形体。感觉像是啪的一声,轻微地却又发出大得不象话的声音,道路两侧的建筑物从内侧碎裂般应声崩散,倒塌方式就像是玩笑一般简单。他下意识用大剑护住脸部。碎片袭来,大大小小的瓦砾,粉尘也多得吓人。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能见度是零。



「——笨蛋!你这魔女,做得太过火了!」



「咕喔!咳咳咳咳!」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魔导兵仍行动着。他们没有像人类那样的视觉或听觉,所以只要运动机能没有损坏便能行动。话虽如此,也有些魔导兵被埋在瓦砾当中,增援也因为去路被阻挡而停下脚步。他胡乱挥舞大剑,幸运地击中几个魔导兵后大喊。



「——撤退……!」



一边转身,他推测那家伙应该也已经逃跑了。突破浓烟后,果然,他看见那家伙的背影。裘克呢?胡子呢?有跟过来吗?他无须确认。



「呿!逃得真快!竟然说逃就逃!追根究柢,多玛德,都是你的错!你这蠢蛋……!」



「唔唔唔!还没打够哩!」



「那你就一个人一辈子跟魔导兵玩下去吧!肌肉脑袋!」



「嗯,这也是值得考虑的选项哩!」



看来两人都很有精神。不知何时,莉璐可也已经在他身边低空飞行着。但那家伙真的很快,已经远得几乎看不见了,这样下去马上就要跟丢了吧。这样也好,我并不想抓牠,只觉得很在意。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不能放任不管,才会出手帮忙。你不需要觉得欠我一笔,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你也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并不打算追你,只想从魔导兵手中逃跑。所以,就算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也无所谓。不过,对边跑边对他大骂的裘克而言,那或许是非常不愉快的发展吧——他可是强‧杰克‧顿‧裘克。用普通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离开环状道,进入第六区,在又称废物区、充满贫民窟的道路间不断左拐右拐地跑着,渐渐地追兵的气息也消失了。总算甩掉了吗?这么想着,脚步放慢下来,不,是停下来。



那个东西在夜空中炸裂,发出强烈光芒,一边缓缓落下。



「好漂亮。」光芒也照亮莉璐可微笑的脸庞。



「那是……」



他观察裘克的表情。裘克神情专注,彷佛要看穿光芒落下的地点似的。为什么?



对了,所以克罗蒂亚不在是因为这样吗?



「照明弹吗?」



「嗯,说实话,那家伙成功逃脱的可能性大约是五成左右吧,所以我事先采取了对策。总而言之,地点大概知道了。走吧。」



「去了又能怎么样?」



「你想怎么做?」



「我……」



「我并不打算照单全收,只是想知道而已。我不会说那是真实,只是对我而言,我所能够接受的事实。」



裘克说完后,没有说「走吧」或是「跟我来」之类的话,直接冲了出去。



胡子静静地看着这里。不打算质问,也不是在等待指示,只是观察着。那与他伫立在如同虚无一般的大地上、看着自己时的眼神或许有些神似。



「算了,先过去再想吧。」



「只要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好,拙僧也是依照白己的愿望行事。」



「我会跟随你。因为我非常想这么做,至少现在是如此。」



他皱起眉头,试着牵起一边嘴角。裘克还没跑得太远,虽然很困难,但仍有办法追上。



照明弹落下之处并不远。朝着西北方前进一段路,跟着裘克左转,克罗蒂亚就站在那里。小径的入口。裘克让克罗蒂亚跟在后面,正要走进小径时。唰地,汗毛竖立。



莉璐可开口,好像打算说些什么。



「——主人!」



克罗蒂亚难得地喊出声,冲向裘克。那是风。强劲的,强得不象话的,风。咻咻咻咻轰轰轰地旋转着,是龙卷风。原本,龙卷风是彷佛从地面向上冲破云层一般的存在,但那不同。是从小径另一端朝入口处扑来的。裘克被克罗蒂亚所救。千钧一发,若是克罗蒂亚没有察觉到危险,两人就会一起被那横向的龙卷风完全吞没吧。若是那样,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小径一眨眼便不再是小径。



由于龙卷风狂暴地将两侧的建筑物破坏掉,道路一下子宽广许多。



「是魔术吗?」他瞪大眼,手握住大剑剑柄。「裘克、克罗蒂亚!没事吧……?」



「是的。」「那还用说,白痴!」总算平安躲过龙卷风的两人立刻重整态势,与被拓宽的小径入口拉开一段距离。



「看来并非普通的魔术士。」莉璐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悦。



「至少这不是魔导兵猎人干的好事。」胡子蹙眉,摆好架式。



「我并没打算二话不说就开打呀。」



他叹了一口气,朝小径缓缓前进。莉璐可、胡子跟在距离他身后两、三步之处,裘克与克罗蒂亚也配合他开始行动。他将手离开大剑剑柄,并不是认为已经安全了,而是相反。毫无疑问地感受到明确的敌意。但是,是那家伙。他很清楚。这是那家伙的气味。要打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散发这样的杀气?他深吸一口气,一口气冲向小路。GHOOOOOOOOOOOOOOAAAAAAAAHHH……!那家伙突然咆哮着冲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吓到。那家伙金色的闪亮毛皮飘扬,有着四根指头的右手捶了过来。他将双手在面前交叉接下这一击,但好重,重重地一击。沉得连身体都要陷入地面般。几乎在同时,牠的左手更从侧面挥了过来。他下意识将右手打横企图防御,却没有用。这是什么力量?防御被打消了。「——咕……!」



「拙僧来当你的对手……!」胡子立刻冲上前来,钢铁之拳陆续打在牠身上。但那家伙极为巧妙地防守,并闪躲开来。在格斗上能与胡子平分秋色,可不是简单的角色,胡子反而相当开心。「——嗯哈哈!真有你的,那么,这招如何!」胡子的上半身突然壮了一圈,他用双手当成手刀,摆出像螳螂一样的姿势。「鹌流古式战斗术秘斗法『荒波刃气』!」接着,手刀飞快地从四面八方攻击,发出咻咻地、撕裂空气的声音。不仅如此,被胡子手刀砍到,那家伙的右臂毛皮被切断,底下的皮肤唰地裂开,红色液体四溅。「遮!遮!遮遮遮遮遮啊啊啊……!」如此一来,那家伙也只能四处逃窜。不过光是闪过胡子毫无空隙的连续攻击就已经是极限了——有点不对劲。太奇怪了。鼻子深处有些刺痛。他环顾四周,裘克与克罗蒂亚看着小径深处,莉璐可不见了,不对,在上方吗?莉璐可缓缓地降落在胡子与那家伙的另一边。登时,牠朝毁坏的建筑物冲去,将胡子留在原地。他转向小径,定睛细看。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有什么。那是?人……?从形体看来确实是人类。有脚、虽然只剩一只,但确实有手、有躯体、有头。但是,不太自然,并不是人类的轮廓。他从前曾经靠近看过那个,机械兵。没错,那是机械,是魔导机械吗?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那东西竟然能僵硬的移动左臂,甚至还发动了魔术。



那与轰鸣沿着地面传来。



是冲击波。



话虽如此,在心想「来了」的瞬间,冲击波便已抵达眼前,但并没有传到他脚边。是莉璐可。「喝啊啊……!」莉璐可一边大大吐气,用力挥动手臂,便以超越者那肉眼无法看见的超越力挡下了冲击波。



但莉璐可也不可能完全没事。莉璐可的头发如倒立般翻飞、裙子碎裂。莉璐可本人被弹开似的飞向半空中。他立刻看准莉璐可掉落的地点接住了她,迅速朝小径深处前进。



「……嘻嘻,能被你这样抱着,我真开心。」



「那真是太好了。」



「克罗蒂亚!」「是,主人!」接到裘克的命令,克罗蒂亚从体内放出黑色物质,造出巨大镰刀。胡子的视线追寻着魔导兵猎人,魔导兵猎人似乎打算前往机械兵魔术士身边,是打算保护它吗?想要保护它吗?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它吗?莉璐可在他臂弯中开始咏唱咒语,那名魔术士也是。听得见声音,细微到彷佛快要消失的声音。裘克、克罗蒂亚、胡子都跑了起来。他一动也不动。魔导兵猎人,那家伙以自身为盾,站在魔术士面前凄厉咆哮着。GUOOOOOOOOOOOOHHHHHHHHHHHHH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



是裘克等人先排除那家伙,给像是机械兵的魔术士致命一击呢?还是魔术士的魔术会先完成呢?亦或是莉璐可的魔术抢先一步呢?



以上皆非。



魔术士的左臂无声地从肩头脱落。



紧接着,右脚从膝盖处弯曲,魔术士的身体形成前倾的姿势。



他微微咬紧臼齿。就在此时。



(——停手吧……!)



是声音。声音……?不,但那不是声音。像是某个人的意念直接在脑中回响。就像那种感觉。不只是他,每个人都一样,就连魔导兵猎人、几乎要倒下的魔术士、莉璐可全都抬头仰望。



空中。



浮在空中。



微微发光的蓝白色光粒子组成图画一般——手持木杖、身着长袍、满脸皱纹的老人。



(停手吧……已经够了。已经够了,伊凡洁琳,还有裘贝尔阿德拉斯。别再继续施加悲惨的苦痛在重要的身体上了。)



「……师、父……大人……」



宛如呻吟一般的声音,是那魔术士发出的吗?



老人缓缓朝魔术士降低高度。



(伊凡洁琳。我的弟子呀,不,我的女儿呀……)



「……您、说、我……是……您、的……女、儿……」



(即使我的精神超越肉体,但还是没有一天不想起你。)



「……啊……啊啊……」



接着,老人降落在魔术士身旁,挥舞手中的木杖。仅仅这样,包裹在魔术士全身上下的魔导机械便解体、四散。



(伊凡洁琳。)



魔术士的真面目理所当然地是个人类。相当矮小、宛如枯木般瘦小的女性。单从体格判断,甚至会觉得是一名少女。因为全白的发丝与左眼的眼罩,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老人朝眼罩伸出手。



(喔喔……这是……)



「……我、把这、当成是、师父、大人……」



眼罩上有刺绣。但那是动物、花朵、或是之外的事物,说实话,难以判别。而说得白一点,手工相当粗糙。



老人将碰触眼罩的手摀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仰天,深深叹了一口气。



就连那气息也化成极细微的光粒子。



(我要带你一起走。至少要让你看看为师所到达的境界,伊凡洁琳。)



「……好的……」



(来吧。)



被老人用一只左手便抱起来的魔术士,右眼流下眼泪。



(裘贝尔阿德拉斯呀,抱歉,就算再怎么向你赔罪、向你致谢都不够。但我不能带你起走。因为我们得前往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啾……」



名叫裘贝尔阿德拉斯的魔导兵猎人,在老人面前缩起身子,看起来非常失望。声音没什么精神,原本散发金色光芒的毛皮也不再发光。老人像是要安慰裘贝尔阿德拉斯似的,用拿着木杖的右手抱住牠。



(裘贝尔阿德拉斯,你是我与我的女儿独一无二的朋友。今后也仍是如此。)



「啾……」



(再会了。)



光粒子形成的老人身体开始缓缓上升。被老人抱着的伊凡洁琳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断气了,一动也不动。裘贝尔阿德拉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像是要静静目送他们离开似的。他突然想起什么,打算将莉璐可放下,但她却紧抓着不肯离开。



「不、要。再让我维持这样一会儿。」



正打算回话,那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裘克朝着那老人大喊。



「喂!等等!竟然没经过我的允许突然出现将美食一扫而空!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



(——我、吗……)



老人痛苦的闭上眼。



(我的名字是,摩格。也有人称呼我为超贤者。)



「……摩格吗?」



裘克蹙眉,莉璐可「哎呀」地睁大了眼。你知道吗?正打算问她,自称摩格的老人一挥木杖,发出令人眩目的强光,霎时什么也看不见了。裘贝尔阿德拉斯的鸣叫声响遍光中。那是绵长、悲伤、惜别的声音。



直到视力恢复为止,过了多少时间呢?



大概没有多少时间吧。



但此时已经不见摩格与伊凡洁琳的身影了。



裘克焦躁地甩头,喃喃自语。



「什么跟什么呀……」



13



——从那无边无际的牢狱逃脱,我漫无目的地来到地面上,路也无法好好走,就连空气都感觉相当沉重。早已超越气馁的程度,一切似乎都已无所谓,为什么我会活着?连这种事也无法思考。意识逐渐朦胧,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是如何被那家人给救的?



我不记得了,但我醒来时,头顶上有着屋顶。



那是个非常、非常小的山中村落。只有几户人家静静地居住在深山,靠着耕田过活。可能有什么原因吧,我不知道。已经永远无法得知了。



照顾我的人,是名七、八岁左右的小孩。他还有十五、六岁的哥哥与小自己一岁的妹妹,他们与双亲从早到晚都一同辛勤工作着。



为了生存,就必须干活,那就是那样的地方。



应该没有余力照顾我才对。



即使如此,他们简直将这当成义务一般帮助我。我几乎无法动弹,被小孩问东问西,光是一一回答那些问题就已经心力交瘁。说实话就连那样都相当痛苦,但小孩偶尔会半开玩笑地说,笑一笑嘛,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不懂。笑。那要怎么做?我问他。接着,小孩笑给我看。他将嘴左右咧开,露出牙齿,瞇起眼睛,发出「嘻嘻嘻」或「嘿嘿嘿」之类的声音。那就是笑吗?对呀。你也笑一笑嘛,笑笑看嘛。我试着照做。「嘿嘿嘿」「嘻嘻嘻」「嘿嘿嘿」「嘻嘿嘿」在这么做的同时,总觉得胸口的郁闷一扫而空,变得快乐起来。



笑。



是吗?笑就是这种东西吗?



那之后过了几天。过了好几天。我好不容易才能坐起身来。某天夜里。我听见声音而醒了过来。也听见叫喊,那是惨叫。还有怒吼。有人在大喊着,是我在呼唤小孩的名字吗?没错。呼唤。回应我的是,救命。救命!救命!那时我感觉到什么,想着什么,现在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总之我非常拚命。大概是想去救他,想去帮助他。



因为,他在求救。



我——我为了救他,杀了人。杀了那些来到这个非常、非常小的山中村落,不知有何目的,袭击村庄、到处放火、打算杀光女人小孩的家伙。杀光他们。我到处寻找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朝可疑的家伙挥砍、斩击、绞杀、殴打、踢踹、杀掉。将能杀的家伙全都杀光。一边杀人,我一边寻找那孩子。那个教我怎么笑的孩子,向我求救的那孩子。



我拚命寻找。



觉得不找到他不行。



当我找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时,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嘻嘻嘻的笑了。



不对,我心想——



这种时候不应该笑的。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不知道。



就算是坐在大门玄关前,抬头仰望午后天空的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做才好?



了解的时刻会到来吗?



只是,当我看到打开门、走上延伸到玄关小径的少女身影时,我就停止思考这件事了。



我静静地等待。少女慢慢走近。彼此的眼神没有交集。但她的步伐轻快,那是自然。在走到我面前为止都没改变。少女将背袋放到地上,到我身旁抱膝坐着。



有一段时间,两人都不发一语。



我正准备开口。



彷佛要制止我似的,少女发出不太开心的声音。



「总觉得突然很想回来。所以——就回来了。这次的旅行有点短。」



「是吗?」



我将右手轻轻放在萝姆‧法的头上。



萝姆‧法缩了缩脖子,但似乎并不讨厌。



我叹了一口气后站起来,提起萝姆‧法的袋子。



「对了,你不在的这段期间,食客又增加了。」



「咦?」



「一个人,不对。该怎么说好呢?该说是一只吗?」



「一只……?」



「算了,见到时你就知道了。你们应该会处得不错。」



「嗯,嗯。」



萝姆.法露出怀疑的神色点点头,站起身,手伸过来。「自己的行李,我自己拿。」



「是吗?」



「多玛德……」



接过背袋的萝姆‧法低下头后,又抬起头来。



脸上浮现有点害羞、却又有点安心的浅笑。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我现在笑得还自然吗?



如果是就好了。



我在心里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