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说养父的故事吧。



我的养父，是位绅士。



他总是装模作样地开着无聊的玩笑，使大家冷场，或者是说出些糊涂话来让谈话对象生气——不过，我还是用绅士这个词来形容养父。



养父总是装硬汉，但又不擅长打架。所以他只好常常用一些卑鄙手段，虽然他本人称之为兵法。



仅从这些来看，也许完全不能被为绅士。



不过，这些事情其实无关紧要。



我尊称养父为绅士的事实，只有一点。



养父，总能够——想出解决危险的办法。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哪怕是再绝境的时候——



只要不是让死者复活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他大都能想出解决之道。



恩，虽然我无法用语言来准确形容他——但我尊敬他。



我，一直尊敬他。



虽然我拥有力量——但却怎么也做不到像他那样。



力量什么的其实无所谓。



我只是想去做点什么，在各种时候。



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回归平静的家中，雷利克与希尔达静静簇拥在一起。



「那个，刚才真对不起」



「什么事？」



「稍微，吸了点你的血」



「没关系的哟……」



沉默了一会儿，雷利克为难般小声说道，



「那个，刚才真对不起」



「什么事？」



「刚才你对那家伙大喊的时候——我怀疑过，你说的话是否让我振作起来。没能相信你，对不起」



「那种事明明不用说出来的……」



接着，沉默。



「那个！对，对不起！」



「什、什么事？」



「你父亲和母亲的事，我完全忘了！」



她似乎也完全从记忆遗失了那一部分内容，慌慌张张地从走廊的角落中站了起来。



「父亲！母亲！」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青梅竹马，雷利克痛感自己的无力。



「总、总之，去城堡里看看吧。那些家伙是吸血鬼——养父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结果还是要依靠养父的自己真没用——



「嗯，好的……也对，子爵大人一定会有办法……」



连希尔达也更信任养父这件事，让雷利克出奇的伤心。



*



布里尔斯泰因城　客厅



在快到半夜的这个时刻，子爵用格外夸张的字体写出血文字。



【啊呀啊呀，被过大的力量奔流给吞没，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别说得那么夸张好不好」



雷利克无聊地低着头，尴尬地喝干了红茶。



全身慵懒至极。从希尔达那里吸的血只是很少一点点，再加上又用了那么巨大的力量，会这副模样可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



【愚蠢！虽然这次幸好我偶然救了希尔达小姐的双亲，但如果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做！】



「……对不起」



希尔达的双亲，最后被发现藏在城堡中。



那个『魔术师』的吸血鬼同伴，似乎在希尔达和迈克尔离开家后，就『支配』了两人的双亲。



希尔达听到双亲想消灭子爵这件事后，受到了冲击，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最关键的博德找不到，所以无法把握事情的概况】



「那个……算了，没什么」



【听说吞吞吐吐的男人会招人讨厌哟？注意点比较好】



被这么说了后，不再犹豫，雷利克决定向养父确实一件事。他先张望了一下，发现菲瑞特不在后，才问道，



「养父——知道我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吗　？」



【当然是！】



看到这个过于充满自信的回答，雷利克不知该怎么反应是好，心里一片混乱。



【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首先，我没有说过这件事是因为你没问过我。这不是什么你不主动提出我也会谈起的内容。第二，你想问的是自己的心灵是不是真的吧，就算是种马也具备以自我意志行动的自由。然后第三点，你想问的是因为追求强大而诞生的自己是否能有普通人生的价值吧。难道你觉得布尔得利亚就没有活着的价值吗？】（C注：布尔得利亚，杂种犬的一种。原产于英国）



所有的提问都被抢先回答了。



「已经够了」



雷利克筋疲力尽般横躺下来摆了摆手。相隔一年的再会。本来有更多想说的话，现在却一句也不想和家人说了。而想与希尔达说说话的心情同时填满胸口。



【真的够了吗？刚才我的回答中有一大堆漏洞，我还挺期待能相互指出推敲结论呢——】



决定无视这种即便花上一晚上也不会结束的讨论，雷利克准备再次开始谈起这次的事件。



看到菲瑞特与迈克尔正好返回房中。希尔达正在旁边的房间中与双亲待在一起。那边的对话是不是也该开始了？雷利克这么心想。



「那么，博德先生做了什么？」



关于博德，雷利克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毕竟是这个城市的市长。不知道的人反而是少数吧。听说他明明已经30出头了却看上去格外年轻——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吸血鬼与人类的混血儿。



【是啊，还知道那家伙的『目标』。把已经封印住的我给释放，到底有什么好处？——要说把我释放有好好处的话——从那家伙的性格来说，只有能拿来显摆这点而已】



「那是什么？」



【博德·斯特尔弗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小人物。只要是能让自己有优越感，无论什么恶行都不在乎。他就像是那种会一边踩着手下败将的脸，一边愉快地听手下败将说出怨恨的家伙。虽然我和他打了很长时间的交道——最初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得意地从小巷里从快死掉的吸毒者手中抢钱呢】



「哇啊，好烂」



就在雷利克心想这种家伙怎么会当上市长的时候——



——枪声，唐突地在城内响起。



「！？是舞厅的方向！」



子爵异常迅速地在地板上滑过，在舞厅的楼梯上出现。



那是室内中央有楼梯，二层式的舞厅。本来在天花板中央有一盏巨大的吊灯。不过刚才被小丑娘操纵的那些驱魔队员们用手制手榴弹给炸成了碎片。只有残骸留在中央，墙壁上也保留着爆炸的痕迹。



虽然照明灯不止一个，舞厅并没有陷入黑暗之中。但在这里留下的杀戮气氛却带来精神上的压迫感。



在舞厅的角落中，希尔达的双亲尖叫着蹲坐在地上，他们视线的前方，正发生着如同警匪片般的事态。



房间中央，在吊灯的残骸前，一个带着墨镜的男子，滴溜溜地转着一把带着硝烟的手枪。



「来啦来吧！伯爵，第二部开始了」



粗棉布裤子，黑色皮上衣。与白天时的脸完全不同，这个小城市的市长——博德·斯特尔弗，卖弄似的转着手枪。



到来客厅的只有子爵一家三口和迈克尔，谁都没有去注意他玩枪的姿势。



所有人关注的都是那位被枪指着的少女——希尔达，在确实这点后，博德静悄悄地宣布表演开幕。



他用与绑架人质的强盗犯相去不远的声调，以一种仿佛是参加选举的男政治家站在讲台上对孩子们开始演讲的爽朗笑容说道，



「就跟我曾经说过的一样——老子，爬上来啦」



【……我以为你是个小人物，没想到连脑浆也会缩得这么小】



血块立即从楼梯上滑下，在舞厅中央写出一行怔怔的文字。



【你的行动完全看不到有何意图。另外，我是子爵】



「是吗？这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吧，你还不明白吗我的意图吗？伯爵。用枪，劫持人质，用如此简明易懂的形式，还有什么不懂？」



再次转起了手枪，他在舞厅中寻找起能够坐一会儿的地方。不久目光停留在前方不远的楼梯上，用轻松的步伐走向那边。手枪简单就从人质的头部离开，就像是陪着舞伴似的，拉着希尔达。



希尔达当然反抗了——但被超越常人的握力给控制的手似乎无法挣脱，就像是一把关在手腕关节上的锁，被闯入者拖着走。



博德静静地在楼梯上坐下来，拉着希尔达的手腕，与另一侧的众人面对面——他盯着在吊灯前飘起来的血文字。



「好啦，伯爵。我是来和你好好谈谈的」



【好的，不过先放开女士吧。由我来代替做人质好吗】



「你还是一样白痴啊。一滩烂泥的你怎么给我当人质。而且不知道杀死方法的家伙怎么能拿来当人质？」



【似乎有个大误会呢——如果把我塞进火箭中射向太阳的话，大概也是会死的。不老不死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完美存在！所以，先把那位女士给放了，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把你当成客人来对待哟】



性格完全合不来的两人，用流畅的节奏交换着着奇怪的对话。让周围的人还有吸血鬼们都目瞪口呆。就连恋人被当成人质的雷利克，也愕然地看着两人的对话。



「客人吗——恩，那样也不错呢」



刚一说完，他就平淡地松开用力握住的希尔达的手。



希尔达发现之后，急忙逃开，朝着另一则楼梯上的雷利克那里跑去。希尔达的双亲也同样急忙跑了过来。希尔达紧紧抱住雷利克，身体战栗着。这位对吸血鬼没有丝毫害怕的少女，从心底害怕枪。



【嗯？】



子爵似乎也吃惊了，面对眼前这个墨镜男，加强了戒备。



【你想怎么样？有什么打算？……你不会是在破罐破摔吧？如果你洗心革面的话，下次市长我会投你一票的】



「那倒是很有趣的提议，虽然都是些老头老太，不过你的支持者数量多到不能忽视。托你的福，上次选举差点就挂了」



露出自虐般的笑容，博德轻轻举起手枪。



「嘛，反正就算对人质开枪——」



边说，朝着眼前的血文字扣下扳机。



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



从枪口中没有子弹射出，舞厅中响起空洞的声音。



打开枪匣，里面的子弹纷纷落地——所有子弹上都涂满了红色的血。这些红色从掉落地板的子弹上逐一分离，回到本体所在的大血块那里。



「你动作还是那么快呢伯爵。竟然用血让子弹的火药强行受潮」



恨恨地嘀咕着，将手枪扔向子爵的方向。



【让人不太舒服哟，市长。今天的你没有小人物的样子，太不自然了】



「我今天，心情很好。心情非常爽。虽然傍晚的时候被麻烦的部下给小瞧让我气得捏坏了手机没有一件像样的好事——但晚上看到的景象，把一切坏事都抵消了。那个，真厉害。我得老实地说一句佩服。梅尔希路姆大叔的研究没白费呢」



像是在做梦般嘀嘀咕咕，博德静静地朝着雷利克的方向转过去。



「虽然一开始就定为目的——但现在更想要了。雷利克·冯·布里尔斯泰因。完成品。从不曾真实存在的传说的复活。残遗种。一人默示录」



【最后那个用词似乎有欠考虑】



「真啰嗦……嘛，上个月朝你的棺材里注射液态氮这种事，我给你道个歉。全都是白费力气」



听说到这句话，子爵回想起什么似的，组成文字。



【对了！果然是你做的！让我不能动了以后，还用特殊树脂把棺材完全封闭起来……差一点我就要完全失去力量了！】



「别生气。本来是打算把你沉到海底的。不过棺材要是烂在那种地方，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才放你一马。感谢我吧。对了，怎么样？把那个小鬼的力量——让给我如何？」



【你还是那么喜欢乱提要求。恩，终于有点像小人物了吗】



虽然被他们随便讨论着让不让的问题，但关键的当事人雷利克只是无言地看着两人的对话。



【而且，力量转让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到？吸血鬼之间吸取对方血液会有能力转移这件事并没有被确认过吧……恩？……这么说来，梅尔希路姆想要对我的儿子做什么？难道他想把吾儿推上革命中心，搞一场人鬼武装政变？】



听到子爵的疑问，博德哧哧笑着回答。



「已经找到了哟，复制对方力量的方法……而且，还能排除弱点，仅仅是获得对方的力量。如果是这样——你有什么感想？有雷利克一个，接下来就可以制造出无尽的传说」



【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问这是什么方法的瞬间——舞厅中，又出现了奇怪的闯入者。



「容我打断一下」



说话的是一位手掌放在楼梯扶手上，身穿白色夹克发育不错的日本少女。



「……？那个人是谁？」



迈克尔用完全没有紧张感的脸，问菲瑞特，但菲瑞特却全身紧张地凝视着那个少女的脸。



雷利克与希尔达一起视线朝向少女的方向，但日本少女似的完全不在意，笔直地盯着子爵。



「我已经预约过了。子爵的孩子」



听到这句缓缓宣告的话语，听得懂日语的雷利克与菲瑞特向养父投去疑问的视线。



木岛闲音——食鬼人少女，带着干巴巴的表情，转头朝向雷利克。



【……你还是那样不怕说出被人误解的话呢，小姐。刚才去哪里了？】



无视为难似的写出文字的子爵，闲音面对吸血鬼淡淡宣告道，



「面对如此的饵食，面对吸血鬼，你不会还想阻止我吧，子爵？」



【稍等一下哟，你先放松一下好吗？我听人说放松心情是治癒受伤心灵的特效药。】



稍微思考了一下子爵的话，她想了想——提出一个方案。



「也好……我还欠子爵刚才帮助的恩情……那这样吧，我，在这个房间中感觉到四个吸血鬼的气息——只要让我吃掉其中一个，今天就放你们一马怎么样？至于选谁——就交给子爵吧」



对于『吃掉』这个词有所疑问，菲瑞特向养父开口问道，



「养父大人，这个女人是谁？」



刚毅的表情中，混杂着一丝不安之色。就像是为了让女儿放心般，子爵在穿中拼出有力的文字。不过——那些内容却格外招来不安。



【什么也不用担心。你和被她盯上的雷利克一起逃吧。懂了吗？】



像是在嘲笑他般，博德重新顶了顶墨镜，说道，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呢，我说伯爵。你要选谁？」



【我是子爵——恩？你听得懂她说的日语？】



「我们这个小城和日本的刃金市姑且算是姐妹都市。你知道吗？我在成为市长前，去过那里很多次，稍微会讲点日语。嘛，我和你们这些吸血鬼的大脑构造不一样，为了学会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切，这种小事无所谓啦」



博德无聊似的晃了晃脑袋，朝着子爵淡淡宣告。



「我知道那个女人不简单。你会让小鬼先逃，估计肯定是相当厉害的吧？不过……只要选一个当牺牲品就行了吧……当然，你会选我吧？这不是很有趣吗，很好……那就选吧，选我啊」



博德格外从容。在他瞳孔的深处让人感觉到某种自信般的东西。



不过——



【我　拒　绝　！】



文字在空中断然写到，接着，转向楼梯上的闲音，用简短的日语写道，



【闲音小姐，请吃我吧！】



「!?」



「养父大人……!?」



除了子爵以外的吸血鬼全部瞪圆了眼睛，子爵好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似的话一般，在舞厅的地板上清楚地写道，



【我刚才已经说好了要把市长当成客人来接待！那么，我作为这个城堡的主人，有保护客人博德·斯特尔弗先生安全的义务！】



「养父大人好像又开始犯病了……」



一边泛出错愕的表情，一边嘀咕的菲瑞特，她的注意力从楼梯上的少女——木岛闲音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虽然那个少女确实飘散着某种令她讨厌的——异常冷冰的气氛，但除此以外，菲瑞特还有一件在意的事。



——那个女人，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真的可以吗？」



闲音像是确认般问到。子爵的文字没有改变，只是让身体在地板上摆动点头。



「丑话先说在前面，所谓的吃掉——并不是把你的身体一口吞掉就结束了。要吃掉，先要把你弄到快死的前一刻。这样你也能接受？你不害怕？」



【嘛，我会稍微抵抗一下的。如果是用决斗的形式，就根据男女间决定的规则，我会把下半身埋在土里与你交战的】（C注：这个NETA的出处是，在西方中世纪，女人一般免除决斗的义务，但是有时则要求男女之间展开决斗。但是男女的力量不平等，因此，人们在决斗规则上下功夫。在男女决斗时，男人必须站于一个半人深的坑里，徒手；女子则站在平地上，可以自由挪动身体并用投石器作为武器，投石器内装5磅石头。）



「……我不是说过并不讨厌你吗……」



有些遗憾的闲音如此嘀咕，但并不打算改变决定。



不过——但渐渐集中注意力的两人之间，响起一个有些卑鄙的笑声。



「穿白夹克的小妞要和伯爵拼杀呢」



就像是硬插入闲音的节奏般，博德从楼梯上站了起来。



「那也就是说——我可以把雷利克收下了？」



面对回到最初话题的博德，子爵像是在整理混乱状况似的，编织起文字。



【等一下！你的事下次再来说吧。而且首先，我觉得以你的力量并不能把吾儿给怎么样。所以，你才把希尔达小姐作为人质的吧？】



这是当然的疑问。不过博德静静摇了摇头。



直到刚才还莫名冷静的笑容，突然变得充满疯狂气氛般大大张开，仿佛在显摆般展示自己的牙齿。



「我应该说过了，伯爵」



下个瞬间——从他的身体中出现无数影子——



「老子，已经爬上来啦！」



如同黑暗爆发般，博德的身体变成数十只蝙蝠扩散开来。



在黑色影子乱飞的舞厅中，血块惊愕地变动身体。



【！？你能蝙蝠化——你应该几乎无法使用吸血鬼特有的能力！而且，这招——这招我有印象！】



子爵的身体如此震惊般颤动，用弹起般的速度，改变血文字。



【怎么可能忘记呢，长着人类眼睛的蝙蝠——这不是梅尔希路姆的力量吗！】



就在仿佛大喊大叫般的文字跳到半空的瞬间——在文字正下方，作为子爵本体的大血块上——三把异常巨大的餐叉刺了进去。



【！闲音小姐！电流对我无效————】



空中浮起的血文字正想写出句子……但唐突地，文字停了下来。



血块上刺着三把餐叉。周围的血液急速不动了——在表面上，隐约出现一层薄霜。



霜的面积急速扩大，子爵虽然想把血块一部分给分离——但霜的扩散速度直追半空中打算逃走的血块。



数秒后——子爵的身体像是一根倒竖着的红色冰锥般冻结了。



「养父大人！」



菲瑞特想跑去红色冰锥，但脚边刺入一把餐刀。



「——！」



在闲音扔出餐刀的瞬间，菲瑞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在菲瑞特认识到对手动作的时候，餐刀已经刺入了地面。



面对咬紧牙齿瞪大眼睛的菲瑞特，闲音带着淡淡的微笑小声说道，



「碰到的话，就会被低温冻伤。嘛，应该是不会傻到主动去碰吧」



蝙蝠如同嘲笑般吱吱地怪叫着，闲音用一种与刚才为止略有所不同的声音开口道，



「接下来——我会瞄准旁边的男人」



面对视线转向迈克尔的闲音，菲瑞特可怕的表情瞪着她，就着仿佛保护迈克尔似的站在他的面前。



「菲……」



「别说话！我正在为做出这种事情而觉得混乱！」



「……是」



看着两人的对话，闲音一边静静笑着嘀咕了一句「关系真好」，她的笑容十分自然温柔——让人无法相信，这与上午和子爵交谈时露出杀戮表情的是同一个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看过两种表情的子爵，眼睛似乎没有判断的余力了。



虽然在空中分离后，避免了写出文字的血液全部被冻结——但很快似乎力竭般，他掉在离冰锥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板上。



接着，他用比平时无力多的蠕动，朝闲音拼出文字。



【……是液态氮还是其他什么？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在上午就用出来？】



「那是因为，我在等你的孩子们聚集一堂」



闲音的话语，让子爵又生出一个疑问。



文字的速度渐渐变慢，如实地显示着子爵力量的衰弱。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雷利克他们是在我们休战之后吧】



像是在确认什么般的疑问。回答这个疑问的是闲音身边现身的人影。



「你问这是怎么回事？想不通吗伯爵？明明比我早出生几百年，你是真的不懂吗？」



闲音身旁蝙蝠群聚集起来，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博德·斯特尔弗的身体再次构成。



博德似乎很愉快般歪曲着脸——代替闲音回答道，



「也就是——这么回事啦」



市长从她的身后搭上她的肩膀，紧抱着她的身体。



与其说是抱着恋人，还不如说是显示支配欲的拥抱。



不过——闲音。



食鬼人少女——笑着接受了。



【原来如此】



血文字的反应，极为单纯。



【就是说你们是旧知吧】



像是在对血文字大喊似的，博德开始完全展现出他小人物的语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切都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她是我准备的王牌！我可从没想过凭我的那些手下能把你们怎么样！」



对于博德明显把自己当作『道具』的言语，闲音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喂喂喂喂，难道真的没有发现？你以为这家伙——闲音是偶然来到这个岛的？偶尔与你合得来所以谈了大半天的时间？难不成你还以为她是偶然吃掉梅尔希路姆的？」



【那些——与你能使用梅尔希路姆的力量有所关吗？】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吧——得到其他吸血鬼力量的方法已经有了。一般来说就算我们吸掉其他吸血鬼的血，也会因为灵魂发生的拒绝反应，而无法接受力量。这一点你也是很清楚的吧？不过呢伯爵，在我们血中流动的灵魂是个有趣的东西哟。拒绝反应是因为个体不同的灵魂波长造成的——但奇怪的是，只要先通过人类的身体做中转——人类的血就好像是个规则转换器，我们就能顺利吸收力量了」



博德似乎真的很高兴般继续着长长的说明。



「已经想通了吧？就是食鬼人哟。食鬼人吃掉吸血鬼的血肉，然后马上吸食鬼人的血——就能得到力量了哟。梅尔希路姆就是发现了这点，所以拼命盯着你的儿子。他想得到雷利克的力量——他想得到传说级的力量！我也是因为同样原因，才代替梅尔希路姆盯上你的儿子的哟。能理解吗？要不要我从开关起再说一遍？话说你还能听见吗，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伯爵？上次被冻住花了多少时间才恢复？这次呢？」



对于以阳光为能源的子爵来说，眼下的状况可以说是致命的。被冻住的血液无法动弹，也无法给血文字输入力量。



子爵一动不动——像是为博德的说明作补充似的，闲音轻轻一笑开口道，



「对了，刚才没有回答『你去哪里了』这个问题，其实我刚才是与他联系去了。很简单吧」



闲音静静低下头，一瞬间露出似乎有些寂寞的表情轻声说道，



「抱歉，你以前的故事，真的很有趣」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文字数变少了，子爵朝闲音问起了某件事。



【你说的那些自己的故事，是骗我的吗】



「那些——全部是真的。为了杀掉所有吸血鬼而活着也是真的。这一点，只有这一点，现在也没有什么改变。博德是混血所以才放过他」



【是吗——那就好】



子爵满意似的，震动着血文字。接着，拼尽全力写起文字。



【我不会蔑视你。还有，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请原谅对你产生怀疑的我！】



闲音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行话——在她回答之前，博德的嘲笑声先响了起来。



「哈！怀疑她的过去？你真是堕落了呢，伯爵」



与这么不讲理地说话的同时，从墨镜的深处闪烁着俯视对手的目光。



「……怎么样伯爵？觉得屈辱吗？不甘心吗？痛感自己的无力吗？总是在我上面俯视着老子。把所有受过的屈辱全部还给你真是快乐得不得了。给我听着，我才不管是不是最下无耻的家伙说的话，回答我，感觉屈辱吗？伯爵！我是个不服输的，只要是曾经受过的屈辱，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还回去！」



【我是子爵。另外——不巧的是——我也是相同的性格】



像是力量回复般，子爵的碎片刚显示出讽刺的文字——



【不过，我会把，受过的屈辱　　三倍　奉　还　　　　】



血文字没有显示完，就中途无力地崩溃了，变成地板上的小小血迹扩散开来。



饶舌的子爵碎片——已经完全，一动不动了。



「……切，真没劲」



有什么不满似的哼了一声，博德重新转向楼梯另一边的众人。



「那么，开始吧……喂喂，你们瞪什么瞪」



重新摆下正了一下墨镜，笑着面对狠狠瞪着这边的菲瑞特与雷利克。



「伯爵又不是挂了。等冰溶化后就会恢复。他就像个软体怪。或者说，你要用出解决魔术师的时候弄出来的力量？那是不可能的吧，你的颜色发青哟，连血也没有好好吸过，居然敢用那么大范围的招数」



似乎被他说中了，雷利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看着少年混合后悔与急躁的表情，博德满足般把弄双手。



「啊……与那个扑克脸的老爹不同，你真是个容易看穿的小鬼」



接着，为了准备让闲音吃掉那个少年，他大声地叫喊着自己的部分。



「喂，小丑!把那几个人类当人质！」



虽然喊声很清晰——但没有回答。



「小丑！喂，没听见吗！」



还是没回答。大厅中只有博德的声音回响。



「……那个笨蛋跑哪里去了」？不是叫她晚上回到城堡的吗……「



朝着墨镜后方眯起眼睛的博德，一旁站着的闲音小声说道，



「她大概在，那个世界吧」



「啊？」



在想回头的博德前面，有什么红色的东西飞过。



掉在地板上的——是一顶染上红色的圣诞帽式三角帽。



博德的动作一下僵住了。



「这是什么，喂……闲音，这是掉在哪里的？」



对表情严肃这么问的博德，闲音只是淡淡地宣告事实。



「那个皮埃罗，被杀了。被在冻住的子爵杀掉了」



——沉默。看不到墨镜后面的表情。博德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头去看闲音，开口说道，



「喂喂，别开玩笑了，经常变成雾的家伙，在没有太阳的时间里怎么会死？」



博德轻松地说到，但视线还盯着掉在地板上的帽子。



带着淡淡的微笑，闲音漠然地宣告结果。



「似乎被子爵的水泡给包围，无法实体化最后被吸收了。估计也算是被吸血而亡吧」



「……等一下。我不是说了别开玩笑吗。我可没有命令过那家伙『去和子爵火拼』」



缓缓语速变快了。与似乎焦急起来的博德呈对比的是，闲音的表情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玩笑……到此为止。一点也不好笑」



接着，他停了一下，一连朝着楼梯下的冰锥指去，一边猛地转过身——



「——你看见了没有？那个伯爵，现在…………」



愤怒的话语中途煀了，墨镜的背后，博德的眼睛睁得大大。



在他才转了一半的身体上，在菲瑞特他们眼中刚刚能看到他后背——在其后背的中央——正好是心脏位置，飞出一团混杂了银红的颜色。



那是吃牛排的时常用的餐刀。闲音那把谈不上尖锐的餐刀，以超常人的力量，硬是刺穿了博德的胸口。



一边握着刀直接贯通对方的后背，闲音一边淡淡说道，



「这不是不锈钢制的，而且是纯银的特别品。因为数量不多一般只在给出最后一击的时候用……不是白木尖桩，也许会有点痛苦——不好意思」



「你…呃…」



博德以漏气的声音吐出怨恨之声。



从他胸口滴下的血液，经过刀柄，流到闲音的手上，最后落地。



手从餐刀上离开，看着指尖上的血——



闲音说道，



「超过半鬼半人，变成吸血鬼的你——已经是我的敌人了」



*



把食鬼人的事情告诉我的男人。



奇妙的是他曾经与今天的格哈德子爵问过相同的问题。



「小鬼，如果吃掉你家人的是人类，你会杀掉所有人类吗？」



「……当然会杀」



那时，是认真这么说的。真心得这么说的。



「——很好」



他这么说着，把食鬼人的事情告诉了我。



接着他——撕开自己的肌肉，让我喝下他的血。



现在想起来——那时从没想过以后的自己会订出这种计划。



半成是人类，半成吸血鬼。



原本是哪一边都会疏远的存在吧。或者说，藏在其中一方的世界中活下去才是普通做法。



可是，这个名叫博德的男人——让自己行走在两个世界之中。



那绝对不属于正义或者善行的范畴——只是单纯得，忠于自己的欲望。



明明不对上层献媚，却借着上层的名义来行使权力，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烂的人类，或者说是最烂的吸血鬼吧。



不过——我在那时已经对身为食鬼人的自己有所认识，认识到自己既非人类也非吸血鬼，复仇不过是借口，已经认识到自己喜欢看着吸血鬼毁灭的那瞬间露出的绝望表情——所以他的行动，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我利用他，他也利用我。



告诉获得力量的我那些吸血鬼的住所。恐怕是让我去袭击那些对他来说是妨碍的吸血鬼吧。



我并不在乎被利用。因为我和博德之间的，不过是为了达成彼此目的而存在的共生关系。



吃掉了梅尔希路姆这个吸血鬼后，他吸了我的血。不是以咬的方式，我割开手掌让他吞食血液——他获得了与梅尔希路姆同等的力量，变成了完全的吸血鬼。



我现在朝着他的心脏刺入餐刀，因为我应该毁灭的就是吸血鬼。



作为商业合作来说，他确实是我信任的对象。



所以我决定说一句。



看着我眼前倒下的这个男人，我决定说一句。



不是蔑视也不是讽刺。这是义务，这是对于吃掉生命的对象所做出的礼仪。



「博德——博德·斯特尔弗————承蒙款待，谢谢——」



*



俯视着一动不动的博德，闲音用缺乏感情的声音嘀咕道，



「——真遗憾呢。那个皮埃罗小姑娘，似乎察觉了我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