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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访客们的谈笑(2 / 2)


「真可惜。好了,我们回归正题吧。所以,你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妮琪对锲而不舍地追问的艾尔摩浅浅一笑。



在让艾尔摩看出那是假笑还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之前,她便低声说:



「如果我说是你,你会怎么办?」



「是我吗?」



「很可惜,并不是。」



戏弄似的说完后,少女满不在乎地接著开口:



「我并不讨厌你,也对你心怀感激,但那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哈哈,我好伤心喔。我是没关系啦,不过你可别这样戏弄其他男人喔。小心被别人说你是玩弄男人心的坏女人。」



妮琪对看来丝毫不伤心的艾尔摩,回了句像是要为刚才的事情报仇的话:



「你放心,这种话我只会对你说。不过,还是很抱歉。」



「没关系啦,你要是认真的,我反而才伤脑筋。我想,我应该是不能结婚的那种人。」



妮琪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即使艾尔摩结婚了——若有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在他面前哭泣,那一瞬间,那个陌生人在艾尔摩心中的地位恐怕会比妻子还高。如果只看表面,或许可以说他单纯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但是艾尔摩这个人「为了让别人笑」,如果有必要去牺牲妻子、孩子,甚至是自己,他都可能会「不假思索地那么做」。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而是「笑容」这个人类所获得的表情。



妮琪是因为了解艾尔摩的性情,才能够理解他充满自嘲意味的话。



「……我想也是。」



一面口气冷漠地说,她一面心想。



什么话都不需要说。



也不需要去感受什么。



因为艾尔摩自两人初识至今,始终如一。



倘若有女人想与他白头偕老,那人想必不是完全赞同艾尔摩想法的狂热者,就是喜欢牺牲自我的怪人——抑或是放弃一切,自暴自弃的人。换个方式想,如果是时时觉得自己不幸,一直处于绝望之中的人,艾尔摩说不定就会尽其一生努力逗对方笑吧。不过这么一来,双方都没有好处,就只是彼此相伴直到终老罢了。



妮琪又进一步思考。



如果是五年前的她,或许会愿意与艾尔摩共度一生。



如果她的人生目标只有寻找死亡场所,她便会像他一样,不断为了他人奉献自己,甚至是奉献他人。谈一场超越善恶的恋爱或许也不错。



但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



她已不再是当时的她。



艾尔摩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变了。



因为在她寻找自己的死亡场所的过程中——出现一名想与她共同寻找的男性。



而那个人并不是艾尔摩。



就只是这样而已。



「吶,妮琪,结果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可以帮你喔。」



「那是秘密。」



望著妮琪含笑的脸庞,艾尔摩确信那不是假笑。



长年对于笑容的执著,让他身怀能够精准分辨假笑和真心笑容的独特技能。



妮琪似乎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艾尔摩也不特别挂心。



因为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她爱慕的对象,而是她脸上的笑容。



「这样啊……好吧,那我就不多问了。小宝宝~~你看你看~~」



艾尔摩将注意力转移到开始哭闹的婴儿身上,摆出各种表情想逗孩子笑。



婴儿似乎对陌生大人将脸凑向自己一事感到困惑,迟迟不肯放松皱成一团的小脸。



然而——



「我回来了!」



一楼传来的轻快说话声,将婴儿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概是熟悉的声音吧,婴儿一脸安心地停止哭闹。



那道说话声十分稚嫩,音域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是男是女。



「……我们家的当家好像回来了。」



妮琪面泛微笑。



见到那副表情,艾尔摩不由得心想。



——咦?这好像是她至今最开心的笑容?



——莫非是妮琪喜欢的人……



才想说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也许就是「秘密的答案」,他心中随即起了疑问。



——……可是,我记得我曾经听说,这里的当家才只有十岁左右啊?



——难道妮琪喜欢年纪小的?



就在他擅自揣测时,一楼的方向传来说话声。



似乎是贝格正在以机关枪的速度解释希薇的事情。



听闻楼下的谈话声,妮琪轻轻地从婴儿床抱起婴儿,缓缓朝楼下走去。



艾尔摩也跟在她身后下楼——视线前方,出现两个方才不在一楼的人影。



其中一人怎么看都是个孩子,应该是名叫察斯沃夫的当家没错。



然后,在交互看了另一名男人和妮琪的脸之后,他确定了一件事。



——啊啊,是这个人。



——妮琪喜欢的怎么看都是这个人。



「欢迎回来。」



妮琪对察斯和另一名男人说道。



接著,在视线从察斯移动到高挑男子身上的那瞬间——她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我回来了。港口那边好像发生了爆炸,这边也有听见吗?」



「咦?听你这么说,刚才确实有某个声音……你们两个没事吧?」



「没事,我们那时人在图书馆地区。」



「这样啊,太好了……」



低喃的同时,她脸上安心的神色益发浓厚。



她没有加深笑意,也没有害羞地红了双颊。



唯有笑容中毒者艾尔摩才分辨得出的,细微的感情变化。



那张笑容的确是发自内心、不带虚假,而且也显示出她心中点燃了「安心」的火光。



艾尔摩看著她那样的笑容,自己也感到无比安心。



她大概是真的恋爱了。



也因为如此,不断寻找死亡场所的她,才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面对红粉知己喜欢上别人的事实,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这名青年感受到的既非嫉妒,亦非失落——



而是纯粹的感激之情。



那人的存在,让妮琪陷入爱河,展露笑颜。



所以,他心怀感谢。



这对艾尔摩而言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反过来说,他心中丝毫没有除此之外的想法。



他重新端详妮琪所爱慕的青年。



然后,有一瞬间他迷惑了。



——怪了?



——这个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男人正笑著对妮琪说「我回来了」。



那不是假笑,艾尔摩很确定那是真心的笑容。



然而,他却拂不去内心不对劲的感觉。



——啊,我知道了。



察觉感觉怪异的理由,艾尔摩放心了。



——什么嘛。



——原来只是「觉得怀念」啊。



刚才向妮琪提及的父母,以及「周遭人们」的笑容。



正在和妮琪说话的青年,脸上的笑容和那些人的笑容一模一样。



就只是这样。



——嗯,这张笑容感觉就像保护者一样。



——原来如此,这个人好像只把妮琪当成妹妹或小孩子看待呢。



一边思索著,艾尔摩缓步走下通往一楼的阶梯。



结果,只见原本面对妮琪的青年,慢慢地转而面向艾尔摩,并露出含意与刚才略为不同的微笑。



「哎呀……这还是我俩第一次当面打招呼呢。」



「咦?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青年对疑惑的艾尔摩说:



「我见过几次你和麦沙先生说话。你是达顿老师的徒弟吧?」



「是啊,不过达顿老师几乎什么也没教我。啊,我叫艾尔摩。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



「啊,真对不起,我都还没报上姓名呢。」



浏海长到几乎遮盖双眸的青年,带著嘴角不变的爽朗笑容,说出自己的名字。



那是绝无虚假,彷佛觉得「人生快乐无比」似的笑意。



「我是勒布罗·菲尔梅特·维拉雷斯克。你喜欢怎么叫我都可以。」



§



傍晚  教堂



洛特华伦提诺市内只有一座教堂。



而且还是一座盖在市郊的小教堂,平时几乎无人前来礼拜,一直以来都只被当成有人去世时,用来处理遗体的设施。



这话听来虽有不信神佛之嫌,但据闻这座好比只为了炼金术师而建的城市,正是藉由这种方式刻意削弱教会的力量。结果,此举招来「也有炼金术师在钻研降魔术」的传书,并成为与周遭城市隔阂渐深的原因之一。



然而,在这样的城市居民之中,依然有人虔诚地吊唁死者。



来到教堂祈祷的男人静静地抬头。



这是一座内部装潢绝对称不上完善的老旧教堂。



在此祈祷的男子,浑身散发著与那般幽静氛围南辕北辙的气息。



他的年龄将届三十岁,穿著轻薄的法国式外出服,上衣的色调尽管与庄严的礼拜相符,却显得莫名古怪,流露出一股超脱尘世的气息。



虽从服装的高级感一眼便能知晓男子是贵族,却怎么看也不像正经的贵族。



以贵族而言,男子难得没有配戴假发,也没有配戴欧洲贵族流行的假痣。取而代之的是头顶深深戴上十分花俏的三角帽,以及在不知是睡眠不足还是故意画上去的黑眼圈下,以化妆颜料画上小星星来代替假痣。



那身装扮,就算被说是不知从哪间剧场逃出来的小丑藏匿在教堂里也不奇怪。



但是——尽管男子的打扮如此奇特,这座城市里也没有人会责备他。



埃斯佩兰萨·波罗尼尔。



他是拥有伯爵称号,掌管这座洛特华伦提诺市的年轻贵族。



他的独特装扮使他遭人戏称「小丑伯爵」,但无庸置疑的,他确实是整座城市中权位最高的人。



尽管他的地位已在德孟特尔家族的介入下岌岌可危。



那样的他会不带随从,只身一人来到教堂,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他命马车停在离教堂有段距离的地方,就连马夫也不知道领主为何要来教堂。



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祈祷的理由,埃斯佩兰萨离开教堂。



其实他本来想再待久一点,无奈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港口那边刚才似乎发生爆炸事故,德孟特尔家借用作为据点之一的旅馆遭到炸毁。



所幸听说无人伤亡,但只要有个闪失必定会酿成大悲剧。



为了查明事发原因,他心想自己必须出面激励市内的警察组织才行。



就在他渐渐恢复身为领主的神情,来到教堂中庭的那一刻——



他注意到一名青年站在洒满夕阳余晖的中庭里。



「……」



埃斯佩兰萨不发一语地观察那个人影。



从服装来看,那人似乎不是教堂的人。



身上的衣服虽看似贵族服,整体氛围却与这座城市的贵族们略有不同。



那名男子踏著铺满教堂中庭的装饰石,缓缓地朝埃斯佩兰萨走来。



男子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



埃斯佩兰萨眯起双眼,想要确认走在阳光下的男子身分。



男子的年纪约莫二十岁,大概和波罗尼尔家的食客艾尔摩同龄。



虽然不认为只是个路人,却也感受不出敌意或杀气。



也想不出能够完全隐藏杀气的高强杀手,有什么理由要来杀害自己。



在埃斯佩兰萨思忖这些问题的期间,青年缓缓走近,然后开口:



「您来追悼家人吗?」



「……对。」



只对女性感兴趣的埃斯佩兰萨,语气冷淡地回答身为男性的青年。



「您真的很疼爱那女孩呢。」



「……你是谁?」



埃斯佩兰萨重新端详青年的脸庞。



明明只有说追悼家人,青年却限定是「那女孩」。



知道那是正确答案的领主,开始对眼前的青年产生一点兴趣——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



有著乌亮黑发与金色眼眸的青年。



以前他曾听艾尔摩提过那样的一个人。



回想起听说过的名字的同时,埃斯佩兰萨的心中涌现复杂的感情,不待青年开口便小声询问:



「……你是修伊·拉弗雷特吗?」



「哎呀,名字有幸被领主大人记住,小的真是深感光荣。」



青年态度恭敬地行了个礼。



确定对方是修伊·拉弗雷特的瞬间,贵为领主的男子一时收起脸上的表情。



接著,他垂下视线呼吸数次,才又慢慢地将目光移回青年身上。



「这样啊。」



只吐出如此简短的一句话。



「……就只有这样?」



「不然还有别的吗?」



「挨骂或是被打……我甚至预想过最糟的情况是遭到射毅。」



听了青年含笑说出的话,埃斯佩兰萨有一瞬间起了「要不要真的射杀他呢」的念头,不过在确定自己下不了决心之后,他轻轻地摇头:



「如果是一年前,我或许就会那么做。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已经听艾尔摩说过错不在你,况且反而是毫无作为的我才应该挨你打骂吧。」



一年前——



他的妹妹,玛莉贝儿·波罗尼尔死了。



以杀害德孟特尔家的贵族与埃斯佩兰萨的双亲的大罪人:莫妮卡·康帕奈拉的身分死了。



基于某些复杂的原因,玛莉贝儿·波罗尼尔早已不存在于人世。取而代之的,她戴上名为莫妮卡的面具,继续在这座洛特华伦提诺市生存下去。



可是,德孟特尔家族的来访粉碎了她的面具。



说得正确一些,应该是硬将粉碎的面具贴在玛莉贝儿脸上,让她以莫妮卡·康帕奈拉这名「罪人」的身分结束人生。



死于遭到拘留时发生的事故。



事故发生前火灾便已形成,且有可能是「面具工匠」杀害了她。



这是德孟特尔家方面提出的报告。



但是,埃斯佩兰萨不相信那样的报告。



他不是不相信妹妹已死的事实。



尽管尸体最后并未浮上来,不过根据后来艾尔摩所描述的状况,实在很难相信她还活著。



他不相信的,是她是遭到「面具工匠」杀害这一点。



因为埃斯佩兰萨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玛莉贝儿除戴著炼金术师见习生莫妮卡这副面具外,还戴著「面具工匠」的面具。



而且他也知道,曾经有其他人和她一同戴著那副面具。



共有「面具工匠」的身分,与妹妹相爱的炼金术师:修伊·拉弗雷特。



埃斯佩兰萨对这名自莫妮卡去世后消失整整一年的男人,继续沉静说:



「尽管明白责任不在你身上,但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恐怕早就对你破口大骂了。说不定还会仗著领主的权力,将责任全部推给你。不过假如你是女性,那就另当别论了。」



说到这里,领主轻叹一声:



「但是时间是残酷的。无论是对你或德孟特尔家的怨恨,还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仇恨,都已随时间逐渐淡去。只不过,唯有悲伤和后悔无法痊愈。」



两人的对话气氛虽不像城市的领主与一介炼金术师,不过埃斯佩兰萨这名贵族一向特立独行。他认为所有女性的地位皆比自己崇高,本来就不是那种会介意身分的贵族。



另一方面,身为平民的修伊,其说话态度也全然不在乎对方的身分。



「既然无法靠时间愈合,那或许根本就不是伤口。」



语带讽刺地说完,青年微微耸肩:



「不过,如果是艾尔摩,他应该会说『只要笑就能痊愈』吧。」



「肯定没错。」



埃斯佩兰萨想起艾尔摩的脸,自然而然地面露苦笑:



「今天明明是莫妮卡去世一周年的日子,却听说他带著今天起要来工作的小姐去玩了,而且万灵节那天他也没有出现。他该不会是忘了吧……」



「会不会是那个新人一脸消沉的缘故呢?」



「嗯……也许吧。要是见到女性神情悲伤,我也会那么做。」



新来的女性——浑然不知希薇不安的原因有一部分出自自己,埃斯佩兰萨再次看著修伊。



只见修伊笑著移开视线,宛如缅怀过去般喁喁细语:



「他……大概对已死去的人没兴趣吧。他以前就曾经这样过。」



领主询问修伊:



「那你呢?」



「我?」



「我不会问你这段日子消失的理由。不过,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听我发牢骚吧?」



埃斯佩兰萨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十分沉著。



虽然他很想多谈论,多询问有关莫妮卡的事情——



却不由得在意起修伊脸上始终挂著的笑容,想要确定对方的来意。不管怎么看,他的表情都不像是来追悼曾经相爱的女人。



「对不起,虽然这样好像是用问题回答问题……」



修伊转身面向教堂的正门,眺望远方的市区与海景,一面询问埃斯佩兰萨:



「您认为『莫妮卡在哪里』?」



「……?什么意思?」



「我不是在说她其实还活著这种梦话。若我真那么想,就不会回到这种城市,而会在莫妮卡所在的地方了。」



育年神色自若,脸上依旧挂著一如起初的浅笑:



「假使她的灵魂真的存在,她会是去了天国?还是以罪人之身,在炼狱中受业火折磨?」



修伊没有看著埃斯佩兰萨的脸,继续眺望远方的街景说下去:



「又或者,同时拥有罪人身分,和以纯洁之身死去的玛莉贝儿身分的她,不管天国或炼狱都去不成,一直在黑夜里徘徊游荡?」



「……别说了,我不想听那些。」



不顾领主低声制止,修伊继续说:



「不管哪里的教堂都处于欠缺庭院来埋葬尸体的状态,甚至有教堂不断将一度挖出来的白骨移往地底,形成了骷髅回廊。尽管如此,应当祭祀的死者还是化为有形,残存了下来。」



「……」



「可是,连尸体都没有浮上来的莫妮卡却不在这里,也不在别处。无论肉体或灵魂,她都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就这样在连生死也无从确认的状况下,一直被困在『哪里也不是』的地方。」



确认修伊暂时停顿下来,埃斯佩兰萨大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朝著他的背影开口:



「你是想激怒我吗?还是说,你想用廉价的诗句拿莫妮卡的死开玩笑,好藉此安慰自己?如果你的用意是前者,很抱歉,我虽然觉得不愉快,但我现在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修伊微微摇头:



「两者都不是。让您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先告知您一声。」



「告知我什么?」



「就是接下来我要在这座城市里做的事情。」



「?」



面对一副摸不著头绪的领主,修伊用与一开始未曾改变的冷冷浅笑轻声说:



「莫妮卡她……在胸口染血,坠落大海的前一刻,曾经对我说……」



歇了口气之后,他轻阖双眼,再次徐徐开口:



「……对我这种男人说『有朝一日再会』。」



侧耳倾听他说话的埃斯佩兰萨,感觉自己的背后冷汗直冒。



——好奇怪。



——他和我在听了艾尔摩的描述后,心里所想像的修伊形象不太一样。



——这个男人真的是修伊·拉弗雷特吗?



——如果真是他本人,难道他变了?



一年。



要改变一个人,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这些日子他宄竟消失到何处,又是为了见什么而回来?



慢慢转头望向满腹疑问的埃斯佩兰萨——修伊开口:



「所以,我决定寻找莫妮卡。」



「……你在说什么?」



「但是,她有可能不乐见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想先告知比谁都熟悉莫妮卡的过去的您。」



这时,埃斯佩兰萨才注意到修伊的右手里拿著某样东西。



他似乎正一边远眺街景,一边不时斜眼窥视那个小型物体。



埃斯佩兰萨确认那是体积比自己所知的小上许多的「怀表」之后,猜想眼前的青年应该很在意时间。



——但是,是什么的时间呢?



他本想提出心中的疑问,然而现在的他更好奇修伊接下来要说什么。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修伊将怀表收进胸前口袋,重新面向埃斯佩兰萨。



接著,为先前那番装模作样的言词作结:



「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是莫妮卡的错。」



「什么……?」



「所以,您也不必感到忧虑。」



「因为,是我自作主张要找她的。」



下个瞬间——



城市的风景在修伊身后产生变化。



「……?」



才见到从市区到大海,「好几个地方」出现黑烟猛烈扩散——



几秒之后,震动肌肤的爆炸声便响彻教堂的中庭。



「什……」



埃斯佩兰萨匆忙冲出教堂正门,从视野清晰的位置察看市街的情形。



结果,只见黑烟从市内好几处直窜天际——浓烟之间,还不时有疑似火焰的红光摇曳著。



「修伊·拉弗雷特,这是怎么……」



埃斯佩兰萨急忙回头,却戛然失声。



当他回过头时,教堂中庭内已不见修伊·拉弗雷特的身影,只有听见爆炸声后来到室外察看的教堂人员们。



但是,埃斯佩兰萨很确定一件事。



虽然他不懂「寻找莫妮卡」这句话的意思,但至少他可以想像得出,修伊打算在这座城市里做什么。



对于夺走爱人的幸福,甚至间接抹灭其性命的德孟特尔家族——



他打算以「面具工匠」,或是一个男人的身分,展开「报复」。



§



市内同时发生多起爆炸事故。



目睹事发现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其中一个爆炸现场,是停泊在港口内的德孟特尔家的运输船。



空无一人的船舱发生爆炸,造成身在甲板等处的数名人员受到轻伤。



虽然船员们全数安然逃脱,但是德孟特尔家有半个月份的物资都沉入海底。



「我就特地开口吧,那些家伙的船不管烧掉几艘都没差。」



「别那么说,我们不是才刚知道德孟特尔家也有正经的好人吗?」



言词激烈的尼罗,以及出言相劝的桑克。



他们从停泊于不远处的船上,看著陷入火海的船只渐渐沉没。



在一旁听著两人对话的田九郎,眉头深锁地望著著火船只冒出黑烟。



「……看来,刚才的爆炸果然也不是意外。」



之后,他将目光移向远洋的水平线,再次自言自语:



「……好像不太平静啊……」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即将从水平线彼端出现的一艘船的想像图。



「不过,只要不影响亚特威纳·奥伊斯号出航就好。」



§



阿法罗府邸



葛雷德从房间窗户望见市区的黑烟,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不过他随即担心起希薇,将视线移往领主宅邸的方向。



所幸那个方向并未冒出黑烟,他不由得安心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希薇此时人在梅耶鲁家工房的他,姑且对于领主宅邸安然无恙一事放下心来。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葛雷德不安地凝视市街。



然而在此同时,他的内心也逐渐涌现沉静的高昂情绪。



这也许是变化的预兆。



会不会是契机终于降临在为了与希薇长相厮守,而一直苦苦等待的自己身上呢?



一面将市街的景象烙印在眼底——



葛雷德的心中,涌起了些许「采取行动的勇气」。



§



德孟特尔家的粮食库也是爆炸场所之一。最初发生爆炸的地点也有摆放枪枝和火药,然而这里完全没有火源,实在很难想像会产生爆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赶赴现场的卡菈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一年前「面具工匠」所犯下的连续纵火事件。一想到事发至今刚好届满一年,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其中的关联性。



「是遭到袭击吗?」



她追问负责看守粮食库的私人士兵们,却见受到轻微烧伤的他们均面画相觑,吞吞吐吐地开口。



「不……不是……在我们看守的期间,没发现有人……而且,犯人如果是在仓库内,也应该已经烧成了黑炭才对。」



之后,卡菈听取了几份报告,神情严肃地陷入沉思。



从灭火后的烧痕来看,爆炸的起点确实是在仓库的中央一带。



没有从窗户等处投入爆炸物的迹象。



虽然有可能是趁看守人交班时偷偷潜入,但这就表示犯人在爆炸发生前一直躲在仓库里。然而目前的现况是,既没有人目击到有人逃离现场,也没有发现焦黑的尸体。



判断再苦思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卡菈询问她带来现场的两名炼金术师。



「圣拉多大人和维克托大人觉得如何?犯人是设下了某种时间一到就会爆炸的装置吗?」



维克托思考数秒后,说出自己的见解:



「时间一到就会自动起火的装置啊……这种东西要做的话是不难啦……只不过,好几处同时爆炸这一点令人费解。照理说,这种装置不管怎样都会产生时间差才对……」



维克托再度陷入深思。圣拉多与其相反,默不作声地在现场走来走去,还不停用拐杖到处戳弄。



不久,他在烧焦的架子碎片下发现一样东西,面无表情地捡起来。



「怎么了,老爷子?你发现什么了?」



圣拉多哼了一声,回答因好奇而双眼发亮的维克托。



「……应该是时钟的零件。」



「啊?」



「犯人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他似乎藉著结合时钟和火药,制造了一个能够在正确时间让不同地点爆炸的自动装置。」



听了老人不拖泥带水的回答,维克托在脑海中做了几番推想。



「可是,那种装置的体积应该很大吧?」



「这一点得调查过其他残骸才能确定,不过我想应该只有能趁隙带进来的大小。居然能以那么小的装置引发此等规模的爆炸,真是了不起。」



说完像是在称赞犯人的一番话后,圣拉多在浓密胡须下扬起浅浅的笑意。



望著老人的身影,维克托莫名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但是,令他害怕的不是圣拉多的微笑,而是他们必须与视否定他人为生存意义的老人,说出「真是了不起」这种话的男人为敌的事实。



§



在这里说个题外话——



维克托在好几年后回想当时的事情,对部下说了下面这番话:



「史上第一枚定时炸弹应该是在1770年代后期,由名叫大卫(注:David Bushnell,美国人)的发明家所制造。但是呢,那起事件的犯人却早在六十多年前便结合时钟和炸药,做出货真价实的定时炸弹。」



「修伊那家伙说不定真的是天才……尤其在用火这方面。」



§



当然,当时的维克托不可能从现场状况推测出犯人的身分——那时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耸耸肩说些嘲讽的话而已。



「……真是的,偏偏在我们抵达当天发生这种事。该不会有人怀疑我们是犯人吧?」



圣拉多漠然回答笑著自嘲的维克托。



「我倒认为,把这当成是『面具工匠』那群人,给来这里窃取技术的外来炼金术师的警告比较合理。」



「……若真如此,不听警告会发生什么事?」



「很简单,就是将我们包包里的东西,换成充满时钟和火药技术的玩意儿。他们是从制造假金子到纵火,无恶不作的一群人,不管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



听到这番话,维克托喃喃自语似的回答:



「我也希望犯人是那么单纯,类似邪恶秘密组织的一群人啊……」



白天目睹德孟特尔家的私人士兵们引起纠纷的维克托轻轻咂舌:



「因为在这座城市里,似乎我们才是坏人。」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安装炸弹的人说不定是出于正义才这么做。」



维克托搔著鼻头望向卡菈,对她坦言:



「如果是这样……光凭半吊子的劝说,恐怕阻止不了对方……」



「简单说,犯人恐怕『不会就此罢手』。」



他的推测十分正确。



从那天起,洛特华伦提诺市便笼罩在恐惧的火焰之中。



短短一周内,便发生多达「三十六起爆炸事件」——



然而,德孟特尔家的私人军队始终无法掌握犯人的踪影。



原本接受名门控制的市民们,渐渐因为害怕炸弹客而与德孟特尔家保持距离。



另一方面,德孟特尔家的私人军队则是对市民们起疑心,结果使得双方关系更加恶劣。



犯人像是在嘲笑这般状况似的,持续破坏市街。



缓慢而确实。



彷佛在宣告,要与这座洛特华伦提诺市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