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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话 爱情乘上马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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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大约每三小时停一次,有需要的人可以借此机会外出解手,不过还是要处在监视之下。我们这边有女性,对方的人手之中也有女性,在某些方面,虽说不至于难以忍受,不过还是有些不自在。马车的窗户从外侧堵上了,车厢内只装了一盏并不明亮的半永久灯,害得人心情都变郁闷了。除去权堂、沙头、薇薇安、卡洛那这些熟面孔,其他全是素不相识的人。若有机会彼此认识一下打消隔阂倒也罢了,然而根本没有那个气氛。这辆古旧马车唯一的优点只有特别大,乘坐的感觉可算不上舒适,没有座位这么高级的东西,只能让人随便垫个什么东西席地而坐,睡觉时也是如此。



不过,这份工作倒是收入颇丰,即便多少有些不便也只能忍耐。一天八千达拉,按照预定,往返路上四天,在目的地停留六天,一共十天八万达拉,如果日程因故拖延,也会支付相应的报酬。顺便还提供伙食,甚至还有酒。另外,成功之后还有奖金,额外一万达拉,称不上是特别多,但也相当优渥了。这种工作很少见,如果放弃一定会后悔的。



来到艾尔甸之外,本身也很有吸引力。



怎么说呢,那座城市的确很大,宽广得时至今日仍有许多部分自己未曾见识过,要说刺激当然是很刺激,倒也不是厌烦,毕竟很独特。只是,感觉整个大环境不太一样,偶尔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如同陷入泥沼之中。实际上,自己时常会思考,是不是还是马上逃离那座城市比较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是不是真的应该抽身而出?



不过应该是不可能的,毕竟也没有别的出路。即便是去了别的国家别的城市,估计也不会满意,哪怕最一开始觉得很好,慢慢地大概又会怀念艾尔甸,到头来还是得吃回头草。说到底入侵者这门行当在艾尔甸之外根本就不成立。如果要评价做这一行到底是不是好事,就很难说了。当然如果单纯只论好坏,那肯定是不好,大多数人都觉得如果有别的工作能赚得更多、或是更合自己的性子,随时都愿意转行,然而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真的能退出。



“话说,真的好闲啊。”



马车停下来了一阵,刚刚重新出发,这才没过多久,眼前这名瘦子就揪着自己的爆炸头躺倒在地唉声叹气地嘟嘟囔囔。这个爆炸头男人,和一旁的茶色短莫西干头壮胖男人,还有一个用长发隐藏着面孔甚至整个上半身的女人,他们貌似是一伙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很吓人,这也是车厢中的气氛分外沉重的主要原因之一,爆炸头男毕竟是个爆炸头,而那个壮胖的男人看上去很强势,这三个人从一开始就非常引人注目。



“好闲啊……”



爆炸头男人又嘟囔了一遍,于是盘腿坐在他身边的壮胖男人似乎很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吵死了,闭嘴。”



“因为就是很闲嘛,难道就非得一直这样不可吗?非得闻你脂肪燃烧的味儿不可吗?这可真不妙,会让人懈怠的。”



“别说什么味儿!说得好像很臭一样!不,是你的鼻子有毛病绝对没有那种味道!我又没做能让脂肪燃烧的运动!而且你的头发不也乱七八糟的让人看不过眼吗!”



“哪有乱七八糟的,只是有点蓬松罢了。”



“不,那就是乱七八糟吧,绝对是。”



“才不是呢。”



“不,就是的好吧?不管怎么看都乱得要命,喂,你说是吧?”



壮胖男突然话头一转,朝坐在雷尼旁边的卡洛那问道。



“——唔咦?您、您在问我吗?”



“是啊。就是你,小姑娘,你同意我的说法吧?”



“哎?哎!?您指的是什么?”



“哎哟原来你根本没在听啊。”



“对、对、对不起,一直在发呆……”



“我说,卡洛那,你又没义务听他们说话,所以也没必要道歉的。”



雷尼低声说罢,卡洛那才多少冷静了一些,重新坐稳,清了清嗓子,面朝壮胖男用力低下头。



“适才忘记说明了,我、那个、我叫卡洛那!”



恢复冷静之后,首先自我介绍。嗯,很合理,的确应该这么做,虽然心里清楚,但要就这么跟上卡洛那的节奏依然是非常困难的。不过那位壮胖男人貌似还算通情达理,端端正正地坐好,两手贴地朝卡洛那行了一礼。



“我叫刚格,目前因些许缘由是入侵者。如果要说我以前是骑士恐怕也没人会信,不过,这可是真话。别看我这样,家境可当真不差,虽然也不能说是很好吧。至于这边这位——”



壮胖男单手强行将爆炸头男拽了起来,逼他低头行礼。话说这家伙力气可真了不得,看上去是壮胖,实际上一点都不胖,全都是肌肉啊。



“他是爆炸·蓬头男,请多关照。”



“——等等!谁叫爆炸·蓬头男啊!刚格!你要这么想死的话,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就凭你那头发,怕是办不到。”



“这跟头发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行我就跟你明说了,你那爆炸头老是挡人视线,真的特别碍事!让人很烦躁懂不懂!”



“哎呀,刚格,我说……怎么说呢,你看……在这种状况下吐露心声,你不觉得有点……太唐突了吗?我也是需要一点心理准备的你说对不对?虽说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但说得这么直白是不是还是有点过分?”



“啊,迪·佩德罗,难道你觉得很受伤?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了?”



“嗯……多少……算是有一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壮胖男刚格伸手搂住爆炸头男迪·佩德罗的肩膀。



“咱俩是啥关系嘛!我有在反省了,原谅我嘛!”



“不,也没到原不原谅的地步。总之,没关系的,我也没生气,不是那个意思啦……”



这两人搞什么鬼。还有和他们同行的那个长发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开始用侧头部咣咣撞墙,头发之间透出的双眼充满血丝。糟、糟糕,对上眼了。她、她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还是在撞墙。好、好可怕。



“啊!喂!柯林,别这样!”



刚格连忙从背后抓住那女人的胳膊。女人看上去很瘦,个子也不高,而刚格力气那么大,应该是能轻松将她控制住的吧。然而事实大相径庭,女人用后脑勺朝刚格的鼻子猛地一撞,甩开刚格的手转身就挥出拳头,全打在刚格的下巴和脸颊上。把刚格打倒在地,又骑在他身上继续痛揍不停,听声音简直是拳拳入肉,刚格的脸眨眼间就糊满了血。刚格虽然架着双臂试图防御,然而行不通,女人的拳头太快了,不仅快,似乎还非常用力。真是吓死人了。



“不是柯林不是柯林不准叫我柯林不准叫我柯林什么柯林柯林……!”



“——知、知道了……嘎啊!呃!咳!柯、柯林,我知道……!”



“都说了不是柯林不是柯林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明明都说了不要叫我柯林我不是柯林死佩德罗垃圾白痴臭虫狗屎……”



“斯、斯蒂法妮……!”



迪·佩德罗大叫着从背后抱住女人,这一瞬间,女人的动作完全停止了,于是迪·佩德罗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我们懂了,斯蒂法妮。呐?你这么打下去,你的手也会疼的对不对?看吧,斯蒂法妮,是不是已经开始疼了?疼不疼啊,斯蒂法妮?骨头是不是都断了?没事吧,斯蒂法妮?”



“……没事……才怪。”



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叫柯林还是叫斯蒂法妮,总之就当她叫斯蒂法妮好了。斯蒂法妮用力点头,手腕已经肿了起来,看这状况,是当真打得手腕骨折了……?



“好疼、好疼啊。呜呜,好疼啊……呜哎哎……好疼,好疼啊……”



而且还哭起来了,靠在迪·佩德罗身上,像个幼儿一样嚎啕大哭。薇薇安见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是该先抢救翻起白眼口吐白沫的刚格,还是该处理斯蒂法妮的手?不论如何,马车中只有薇薇安一位医术士,到头来,还是必须两个人都照顾。



薇薇安的确是这么做了,虽然看上去很不情愿,不过她毕竟本质上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医术士,有人在眼前受伤,就不能放着不管。和一群入侵者同行,领的是按人数均分的报酬,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划出底线来,来者不拒,那可就真的没个尽头,日子都不好过了。雷尼猜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没有哪个医术士会笑着给人治疗——如果真有的话还挺讨人厌的。薇薇安也是,在给别人治疗时,基本都是一副被逼无奈般的样子,表情非常严肃,不过有时也让人觉得这样的表情更显得美丽动人。而且,因为要优先治疗,总是难免要蹲下来,让人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的地方。



当然,雷尼并不是故意盯准了这个时机要偷窥,只是觉得估计会有人抱有这样的邪念,觉得薇薇安这个人很不可思议而已,然而袖子还是被猛揪了一把,转过脸去,只见卡洛那不知为何鼓起脸颊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什么意思,要不然你摆出那副表情干嘛。”



“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



卡洛那说罢就把脸扭到了一边去。好、好烦啊这家伙,最近老是这样,只要朝别的女人投去视线,几乎一定会被发现,真亏她能察觉得到。只是看一下而已嘛,当然会想看啊,因为的确很吸引眼球啊——只是有点而已。该怎么说呢,漂亮的东西就是很漂亮,如果有个绝世美女走在旁边,忍不住盯着看也是人之常情啊,强行忍耐反倒显得很奇怪,而且说到底,你有什么权利管我——当然这种话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说出口,如果说出口肯定会吵起来。光是口角倒也罢了,问题是在那之后,可以想象得出卡洛那一定会思考发生争执的原因,给自己挑错,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然后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越来越消沉,陷入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无法自拔。雷尼很清楚,因为这种事都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一旦变成这样,要把她从坑里拉出来也很困难。若只是雷尼难受倒也罢了,忍耐便好,然而最痛苦的还是卡洛那自己。雷尼不论发生什么都能转换心情,而卡洛那不同,倒不是她做不到,而是这种心情的起伏本身就对她不好,会严重耗费她的心力。她那已经磨损的心,说不定就会因为什么打击而破碎,再也无法恢复,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必须要好好地珍视爱护她才行。



雷尼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然而毕竟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有时真的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甚至感觉有些失去自我,这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雷尼伸手隔着帽子像挠痒一样抚摸卡洛那的头,卡洛那的脸一下子变红,嘴里说着什么“您做什么啊”,不过看样子却并不讨厌,甚至还挺开心的。倒没什么奇怪的含义,卡洛那就是单纯地很喜欢这种亲密的身体接触。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在这方面有所缺失吧,渴望得到父母或是其他长辈的拥抱,渴望得到各种关照,然而却得不到。雷尼也是如此,所以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她。不过雷尼早就放弃了寻求关爱,但卡洛那不一样,她虽然想要放弃,却放弃不掉,仍是寻求不止。如果她事到如今依然如此渴求关爱,那么从现在开始给予她这些东西也为时未晚。或许,还应该给她更多。



比如,晚上一起睡觉?



……



我、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不算,刚才的那个不算。嗯,那个不算数,既然如此,到底什么才算数?



“……喔?”



卡洛那突然瞪大眼睛,窥探起雷尼的表情。



“雷尼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哎?什么?你说啥?”



“不是,那个,您的脸红了。”



“啊?我脸红?不是你脸红吗?”



“没错,脸红的不是卡洛那。”



“是你看错了吧?才没出什么事呢。”



“是吗?打扰一下,权堂大人?”



“嗯。”



权堂一直抱着双臂盘腿而坐,闭着双眼,安静得几乎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被卡洛那一叫,他便瞬间张开眼睛,似乎非常清醒。



“什么事?”



“那个,也不算是大事,只是想问您,雷尼大人的脸是不是很红?”



“嗯,是啊。看上去,两颊红潮颇重。”



“哼,是吗。偶尔是会这样的啊,嘿,这有什么,不过是红个脸而已,人生在世,总是难免的嘛。”



这借口实在太勉强了,雷尼自己也清楚,不过姑且,还是让卡洛那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点了点头。权堂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没有继续追究,看来是成功摆脱窘境了。幸好臭沙头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薇薇安的大腿和更深处的部位上——不,这大概也不能算是好事。



在刚格和斯蒂法妮的治疗结束之后,没机会再偷窥薇薇安的臭沙头突然开始摆架子。



“好好感谢我们吧,说老实话,要不是我们有医术士,你们可就那个啥,要么昏迷不醒要么疼得哭天喊地要么就干脆死掉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刚格摸着自己的短发,根本没搭理沙头,只是对着薇薇安不停低头称谢。



“谢谢你啊,医术士小姐。”



“不用。”



“不不不,真心要感谢你啊。柯——不,斯蒂法妮那家伙真的不懂什么叫分寸,动不动就拿出全力来打人,我又不可能也动真格的。最近她有点不稳定,我也在小心提防,但还是大意了。来,斯蒂法妮,人家也给你治疗了,起码该道个谢吧?”



“……对、对不……起……谢……谢谢……你……”



斯蒂法妮在刚格的催促下低头——准确地说是将额头砸在了地板上,而且还咚咚砸个不停。



“非、非常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都怪我全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是,那个,我说……”



连薇薇安都吓得惊慌失措起来,若不阻止斯蒂法妮这样下去说不定又得给她治疗,然而一想到刚才的惨剧又不敢出手。刚格和迪·佩德罗也只是苦笑着,没有去碰斯蒂法妮。



“哎呀,这可以说是她的怪癖。”



“只是额头的话不会有事的,这家伙的额头那叫一个硬,被她来个头槌可是会死人的,话说我和刚格就好几次因为这个差点死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求你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响得恐怖,真的没事吗,整个马车的人都吓得不敢作声。做入侵者这门生意的没有正经人,哪怕不至于全员都是疯子,实际上还是大多是怪人,即便如此,这个三人组也实在是怪过头了,尤其是斯蒂法妮最为糟糕,能和这样的女人一同行动,足以说明另外两人也肯定是怪人。总之,还是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为妙。



然而恐怕不太可能。



毕竟乘在这马车上的都是工作伙伴。



本来还以为是个好差事呢。雷尼老早就听说这类工作,对此兴趣盎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雇主,想着先到先得,就没有多想直接赶来报名,结果居然这么糟糕?不过,还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



“话说啊。”



爆炸头男人迪·佩德罗揪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扫视整个车厢。



“老是不说话很闷的对不对?离到目的地还要花不少时间呢,要不要……?”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沙头挑了挑眉毛。迪·佩德罗见状咧嘴笑了起来,从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骰子,一共两只,除此之外还有个很小的像笼子一样的东西。沙头一看就变了脸色,探出身子大叫起来:



“喂喂喂哎呦喂什么嘛你这家伙带着个好玩意儿啊有这种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小哥你很起劲嘛,怎么,来不来?就当打发时间。”



“王八蛋那还用说吗混账东西赶紧走起我跟了!”



沙头撸着袖管站了起来。乍一眼望去,除沙头以外还有好几个人对着迪·佩德罗的骰子投去了热情的视线。原来如此,赌钱啊。雷尼自己不会参与赌博,不过别人愿意去赌他也懒得管。要是臭沙头成了冤大头那可就有的好瞧,用来打发时间真是最棒不过了。



2



空气好清新,清新得令人啧啧称奇。说来也是,平常习惯了艾尔甸的空气,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挺污浊的,毕竟有许多机术工厂,人也多得要命,虽然不是没有树木草地,但看上去总觉得像是人造的。不禁让人感叹,果然真正的大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终于,总算是到达目的地了。



不清楚具体方位,只能明显看出是在群山之中,四面被低矮的山包围,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盆地吧。每座山上都覆满了树木,只凭肉眼都难以判断到底是通过哪条路进入这里的。下车之后朝马车后方眺望,只见道路延伸出一段距离之后便没入了山脚的树林之中,简直就像一条由树木形成的隧道,向外伸展的枝叶便是隧道的顶棚。



“放眼望去,全都是田地噢!”



卡洛那抬起头满脸笑容地对雷尼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她的表情似乎比平常更柔和了。或许对于卡洛那而言这里的环境更适合她,空气清新,依山傍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望着覆盖了盆地大部分面积的农田,在城市中长大的雷尼也觉得心绪莫名地安稳宁静。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哪怕看上去貌似一片平和,实际也不会有什么闲适田园。



证据就是,这片广阔的田地中零散分布着房屋的区域,被高耸牢固的栅栏包围,栅栏的各处还设有放哨用的瞭望楼,瞭望楼中全都安排了警卫人员。为了让人员能够出入,在一部分栅栏中间设有可开闭构造,虽然称不上是壮观,但也算是相当结实的安全门了。就在刚才,警卫员们把门关上,现在正从门内挂上厚重的门锁。可谓是警备森严。



这就是所谓的武装农园。



虽然并不广为人知,不过这类武装农园在这个国家中似乎为数不少。时常有新的农园才刚刚建立就被强盗掠夺消灭,然而没过多久又在别的地方冒了出来,如此循环往复。据说也有存续了很长时间的武装农园,不过事实到底如何没人清楚,当然了,如果让别人知晓了内情,这个武装农园也就难以保证安全了。



在艾尔甸买到的食材,从不会打广告说是哪个武装农园出产的,只是偶尔会有蔬菜水果号称是“武装农园产,一分价钱一分货”,足以看出武装农园的相关人员为了不让地点暴露可谓是煞费苦心。武装农园出产的食材整体评价出色,听说有许多著名饮食店直接与农园接洽采购。即便是将农园的警备、运输的护卫、还有其他各方面的费用和风险都考虑进去,只要经营手段过关,也是一门利润极高的生意。据说,一种名叫黛兰的水果,上等品一个就能卖十万达拉,这么贵也有人愿意买。穷人永远无法想象有钱人到底是怎么用钱的,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雷尼接下的这份工作,说白了,就是赚取有钱人的残羹剩饭。



更详细地说,就是有强盗集团盯上了这个武装农园,屡次前来袭击,虽然都被击退了,但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既然如此,干脆主动出击以绝后患,然而以农园目前的人手只够保护自身安全,没有实施攻击的余力,所以,就轮到雷尼一行人出场了。



被召集起来的入侵者,包括雷尼一伙五人和刚格一伙三人在内,一共二十五人。敌方强盗集团约有三十人,所以再从武装农园的警备人员中抽调十五人,以合计四十人的力量将敌方击溃。没必要全部杀光,只要消灭敌方的头领,剩下的敌人就会自行瓦解。



仔细想想,这份工作相当危险,而且敌人不是异界生物而是人类。不过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若是什么都要抱怨,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再者,都已经抵达现场了。



“好了!要干活了!打起精神来!”



“好!”



“嗯。”



“是啊。”



卡洛那、权堂和薇薇安都回应了雷尼,唯独臭沙头没有理会。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肩膀无力地耷拉着,腰似乎也抬不起来了。



宛如丧神街欧雷斯托洛的半死人。



雷尼拍了一下臭沙头的后背说道:



“哎呀!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了!人生总会有起有伏的嘛!动不动就郁闷成这样可就没完没了啦!”



“烦死了……别烦我……真的别烦我……小心我宰了你们……真的把你们全都宰了……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都宰了一帮混账东西……去死……去死吧……全都给我去死……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让我死了吧……”



声音简直像个死人一样,虽然听着有些瘆人,不过死人说到底还是死人,无法对活人造成任何危害,所以根本、一点点、丝毫都不可怕。雷尼又一次、不、一次还嫌不过瘾,又梆梆梆地连拍了三下臭沙头的背。



“别这么说嘛,呐,沙头?老是满嘴死不死的,让人听了多郁闷啊?不是有老话说得好嘛,死去的花无法盛开,是这么说的来着吧,嗯?”



“花总有一天都会凋零的啊白痴……”



“等春天到了不就又开了嘛?”



“枯到根了就全完了啊王八蛋……”



“那就再种点别的花,好好浇水等它再开不就行了,你说是吧,沙头?”



沙头终于抖起了肩膀,看样子是快要哭出来了,正在拼死忍耐。这么戏弄他可能是过分了一点,不过一回想起臭沙头平时的所作所为,就觉得让他偶尔遭个罪也是无可奈何的,就好比是天罚。



话说回来,也不止臭沙头一个人脸色不佳。



在无趣的马车中,乘客们以打发时间为由,最终演变成全力比拼的骰子赌博,其结果为:



臭沙头,输十万达拉。



詹姆斯某某,输五万达拉。



艾因里希某某,输四万五千达拉。



默克森某某,同上输四万五千达拉。



刚格,输四万达拉。



迪·佩德罗,输两万达拉。



以及——



“……我说,你也太强了吧。”



刚格一手搭在唯一的赢家肩上,走得踉踉跄跄。



“强过头了,简直不可思议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诀窍的话,能不能教教我?”



“唔。”



赢家将手收入袖中,低头闭目说道:



“诀窍吗?我想不到有什么诀窍。”



“话说,你不是连规则都不知道吗?第一次玩这个?”



“因为我对赌博一事无甚兴趣。”



“也就是说是菜鸟的好运……不,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好运也持续太久了。这两天里,基本都是你在赢啊……”



“不论如何,都是运气罢了。”



唯一满脸若无其事的男人,权堂。



赢三十万达拉。



被狂输不止的沙头引诱、准确地说几乎是强行拖到赌桌上的权堂,一开始还是输了几局的,不过在那之后如同偶然一样赢了好几次,接着就是连战连胜,最终取得了压倒性的完胜。



依一直从旁观战的雷尼分析,这是因无欲无求而取得的胜利。权堂这个人对钱没有执念,眼前的胜负只要不关乎性命,他就不在乎是输是赢,总能保持冷静。在赌桌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欲望遮蔽了双眼的人输掉。对于赌场的庄家而言,赌博就是利用人的欲望捞钱的生意而已。从这个角度上讲,权堂的胜利或许是一种必然,而本事没多少欲望却比天高的沙头,从一开始就没可能获胜。活该。



雷尼一行在一路同乘的武装农园方面的人的带领下穿过田地,此时太阳已经倾斜。接下来的预定貌似是先去见警备负责人,听取工作相关事项,然后再去宿舍报到。



“负责人是怎样的人?”



雷尼轻松地向武装农园派来召集入侵者的马内米询问道。马内米这个名字听来奇怪,不过看上去倒是个普普通通二十来岁、不像战士更像是农民的淳朴男人。实际性格也与外表相符,没什么明显特征,却很好相处,和他打好关系之后说不定工作也会更方便,所以雷尼一有机会就找他搭话。



“负责人?嗯,是个女人,嗯。”



“哇哦?”



“不过,怎么说呢,精明强干?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的人。”



“就是说是个好女人喽?”



刚格咕嘿嘿嘿地发出下流的笑声,迪·佩德罗挠着爆炸头眯起眼睛环视周围的田园风景,斯蒂法妮低着头嘟嘟囔囔地不知在念叨什么,还是别听为妙。



“好女人……?”



马内米皱起眉揉了揉鼻头。



“说不准呐。嗯,很有个性?嗯,是啊,大概可以这么说。”



一行人在一幢被土墙围住的石制房屋的大厅中见到了这位女负责人。



这幢房子貌似是警备人员的总部,屋内屋外都有相貌凶狠的男人巡逻,房间中的墙壁上还挂着不少武器。



“我是警备主任媚娄。”



的确,很有个性。黑发,眼睛也是黑色的,从肤色以及名字来看,应该是来自大陆东部。发型大概就是所谓的脏辫,眼睛周围有刺青,嘴唇涂着黑色的口红。没有眉毛,显得有些怪诞。身穿贴身的黑色连身裙,不过却在两侧留着狭长的缝隙,隐约露出修长的腿。要说色气的话的确有些色气,不过更多的是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充满了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不过,那个女人身后站着的男人远比她更加可怕。



和一般常说的“巨汉”有所不同,个子其实并不算很高,然而身体却完全超乎常理,简直就像一团肌肉组成的岩石,甚至脸上都肌肉横生。他大概和媚娄一样来自东部,不过已经超越了人种,根本就是个肌肉人,肯定连脑子里都是肌肉——如果真是如此,或许反倒很好对付?当那个男人向前踏出一步,雷尼天真的想象瞬间被吹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被他打上一拳,雷尼可怜的颈骨恐怕一下子就被震碎了,说不定头盖骨都保不住。这家伙,绝不是徒有其表。



“……媚娄?”



迪·佩德罗停下挠头发的手,和刚格对视了一眼,难道他们有什么线索吗?不过那两人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媚娄也没理睬他们,继续说了下去:



“各位应该已经大致了解了工作内容,不过还是请容我再说明一遍。这座武装农园,目前正遭到强盗集团‘门罗党’的袭击。包括我在内,农园的警备人员共三十人,而对方一共有超过五十人,经过数次冲突之后,现在还剩三十人左右。若是全部出动正面出击,凭我们的人手也足以将其消灭,但我们必须优先守卫,毕竟强盗不止门罗党一伙,我们不能让农园毫不设防。另外,他们很擅长逃跑,唯独很擅长逃跑,若他们早点夹起尾巴逃跑倒也罢了,然而他们倒是很有骨气,如果不杀死他们的首领门罗妈妈,这场注定无果的战争就无法结束。”



“门罗妈妈?”



沙头带着一副“该死的什么鬼莫名其妙算了管他的呢”的表情低声咒骂了一句,媚娄闻言微微笑了笑,笑中带有一丝魔性。



“没错,门罗妈妈。他们将组织成员视作血亲,号称是‘门罗一家’,身居一族顶点的,就是被他们称为‘妈妈’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怪女’,那已经可以算是某种怪物了。”



“那女人很强吗?”



权堂如此询问,媚娄微微耸肩答道:



“可以确定的是,她很适合交给整天与异界生物打交道的你们来解决,如果当她是个人类,一定会吃苦头的。”



“唔。”



“要杀死那女人恐怕很不容易,不过还是请你们想办法让她停止呼吸。只要那个女人消失,门罗党就会作鸟兽散,若将至今为止已经毁掉数个武装农园的门罗党剿灭,打这个武装农园的主意的强盗也会减少,我们的工作就能轻松一点。请帮助我们吧,报酬理应不差,顺利结束之后,如果你们有意,也可以不回艾尔甸,留在这里工作。”



“这可的确是个好提议啊。”



迪·佩德罗轻笑着说,听上去不像是在讽刺。说起来,他看着农田的眼神似乎透着一股怀念,这个爆炸头男人的故乡,说不定就是类似这里的山村。



“比起那个城市,在这里生活大概能活得更像个人。”



媚娄以愉快的表情点头称是,于是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不过如果要寻求刺激的话,可能就没法满足了。”



刚格张开嘴,却欲言又止。媚娄也重新绷紧表情,环视入侵者们。



“总之,你们暂时只用养精蓄锐,这里的警备还是一如往常,由我们来负责。他们一般是每两到三天在夜间偷袭一次,上一次是昨晚,所以下次应该是明天或后天。我们会等他们发起偷袭,然后将他们击退,逃走的家伙由这边的吴戒负责追捕,如果能借机探明对方的巢穴,就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了。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要把门罗妈妈杀掉。另外,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不用担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定会取胜的。我说完了,有人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带你们去宿舍。”



她刚才提到的吴戒,应该就是那个肌肉人。



雷尼突然想到,如果那个怪女门罗妈妈和吴戒一对一决斗,到底谁会赢?



既然媚娄认为只要杀了门罗妈妈就算大功告成,那么他们至今为止一定也寻找过机会,试着战斗,然后吃了苦头,肯定即便是吴戒也没办法杀死对方。



“算是某种怪物”啊。



看来这份工作并没有那么轻松。



雷尼看了看身边的卡洛那,卡洛那也看了过来,雷尼摸了摸她的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唉声叹气的冲动。所谓的“活得更像个人”,到底在哪里才能实现呢,如果真的如媚娄所说在这里就可以,那可真是让人有点羡慕。



3



分配下来的宿舍,就是一幢平平无奇的大型民居。院落中有存放农具的储藏屋和养鸡棚,还有圈养山羊的围栏。大概这里平时是在农园里劳作的人住的地方,由于从艾尔甸有人要来帮忙,才紧急腾出来,等到雷尼一行人回去,原来的居民又会重新住回这里,不过是临时措施而已。大概就是这样吧。



女性只有卡洛那、薇薇安和斯蒂法妮,所以给她们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至于剩下的二十二人,便在起居室和剩下的四个房间里打地铺。要说拥挤的确是有些拥挤,不过毕竟不是来旅游的,条件差也就罢了,而且和大都市艾尔甸比起来,这里的每个房间都莫名地宽敞,所以也不至于陷入不得不一堆臭男人挤作一团的惨状。虽然有些担心与斯蒂法妮同处一室的卡洛那和薇薇安,不过能单独留出一个房间给女性已经很难得,实在是没法提出更加奢侈的要求,只能期望她们能够好好相处了。



晚上的伙食是面包和汤,生蔬菜沙拉,炖菜,还有烤山鸡。味道极其美妙,雷尼在艾尔甸也吃过类似的东西,不过和这里的完全没法比。食材,因为食材不同,这种浓厚深长的味道,和艾尔甸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们至今为止吃过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难道连食物都算不上?在艾尔甸出生长大的人,无一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常有人说,艾尔甸的食物贵得要死又难吃得要命。不过也有公认的说法是,在艾尔甸只要有钱不论多美味的东西也吃得到,物美价廉的店只要好好找找也是能找到不少的。然而现在想想,说白了,和这里的食物一比,只能说根本都不算什么。吃着这里的食物,就不免觉得当初在艾尔甸的便宜小摊买个夹肉面包就香得狼吞虎咽连叫好吃好吃的自己简直是井底之蛙,想来就觉得羞愧难当。有不少人已经认真开始讨论等工作结束后要不要留下来,雷尼和卡洛那也随口说起,感觉留下来也不错,毕竟这里空气又好食物又好吃。当然不能说完全是认真的,只是觉得在这里生活似乎也不坏。果然,人对美食的欲望真是可怕,不过这里的伙食的味道也的确是好到了这个地步。



满足食欲之后,男人中约有一半又被迪·佩德罗邀请开始了骰子赌博。若是不把输掉的钱赢回来这一趟就相当于白打工的臭沙头自然干劲十足,权堂也被臭沙头和迪·佩德罗硬是拉进了赌局,估计是想让他把在马车上赢的钱吐出来,不知能不能得逞。入侵者们是分乘在两辆马车上来到武装农园的,这一回连之前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人也加入了进来,这些新来的,都对权堂的强大一无所知。上次输了五万的詹姆斯某某,还有输了四万五千的艾因里希某某和默克森某某,都暂且从旁静观,看样子是打算找合适的时机再加入战局。



卡洛那和薇薇安斯蒂法妮她们一起进入房间之后,就再没出来。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大概是开始了女子会谈。自那件事以来,卡洛那和薇薇安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不少。薇薇安不是话多的人,不过根据她们的举动来看,倒像是对卡洛那敞开了心扉,毕竟卡洛那之前在薇薇安家住了一阵,这也算是顺理成章吧,这并不是坏事。虽然两人年龄差距较大,而且以卡洛那的状况,让她和薇薇安如朋友般亲密大概有些困难,不过多一个能够说知心话的对象总是不错的。



对于卡洛那而言,这恐怕还是不够,其实她真的需要几个同龄的朋友,然而以入侵者这一行的特性,基本不会有机会认识同龄人。我也一样啊,说实话我也曾希望认识同样年纪、同等经历、有着类似烦恼的人,即便当不了朋友也好。据说在艾尔甸也有全是青少年的入侵者集团,有意向的话,去接近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对于入侵者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经验,一个团体中,哪怕只有一个历经风雨身经百战的人,也比没有的要强得多。反正都要和人打交道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的老手,毕竟我还有成山的东西要学,只希望一年之后的自己能比现在更加优秀,最好能进步一大截。所以没有时间浪费在玩耍上了,我不需要消遣和安慰,比起这些我更想要自己变强了的实感,想要比以前做得更好,想要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就慌张,想要更加自信。



感觉,我就是因为这样的念头,每天都过得匆匆忙忙。



宿舍之中没有多少隔墙,房间由推拉门分隔开来。推开已经化作赌场的起居室外侧的推拉门,便是一条铺着木地板的细长走廊,走廊的另一端就是庭院。这种用推拉门分隔室内室外的奇怪构造,总觉得不够小心,让人有些不安。不过这里毕竟位于盆地之中,夏天的时候大概会非常闷热,到了那种时候这种推拉门就便于通风了,这么一想倒也不错。



雷尼在木地板走廊中坐下,小口小口地饮用香甜的果酒。这里的果酒是用农园中生产、或是从山中采集的果实发酵,再混上从艾尔甸买来的烧酒调配而成,品种繁多。对于这里的农民和警备人员来说,调配果酒是一项重要的娱乐活动,他们也颇以此为傲。马内米说,农园有计划在不远的将来尝试自己酿酒,总有一天,这里会实现自给自足,增加人手,从武装农园变成名副其实的村庄。抱着这样的期望,如今才能狠下心来拼命努力活下去,当然,也不能算是“梦想”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啦——马内米这么说着的时候,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这就是梦想啊。



非常远大的梦想。



怎么说呢,感觉好棒啊。



而我就没有这种梦想,只顾着眼前,对于一年后的事完全是漠然的态度。至少,如果有个长远的目标那该多好。



“哟,怎么了?”



不知是围观赌博看腻了,还是觉得暂时不要参战更加稳妥?总之刚格也握着一杯果酒来到走廊,在雷尼的身旁坐下。



“看你的样子,就像是个烦恼不已的青春期少年一样。”



“哎?能看得出来吗?”



“倒也不是看出来的,像你这个岁数,一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大多都是在思考乱七八糟的事。”



“是吗?”



“至少我当年就是这样的。”



刚格抿了一口果酒长吁一口气。



“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想得再深,也不见得就能得出结论。”



“是啊……你说的对。”



“这世上,有的人就能抱着某种信念自始至终都一根筋地活下去,那可真是酷毙了,这种人是相当少见的啊。”



“你呢?所谓的信念,你有吗?”



“我当然不行啦。”



刚格粗犷的面孔上出人意料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才好,就这么晃荡来晃荡去,有时候还觉得再也动不起来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你以前是骑士?”



“哎呀,也没当多久,那时候我还年轻,脾气太冲,有一次一气之下把上司打了个半死,连父母都跟我断绝关系了,只好来艾尔甸打算东山再起,结果来了之后还是不知该怎么办。”



“和我的经历倒是很像。”



“是吗?那可真巧啊。”



“你和迪·佩德罗认识很久了吗?”



“我和他也算是有难解之缘。这个国家里不是有很多恶人嘛——说是恶人也有点怪啦,总之我以前和那些家伙是一伙的,简而言之就是在恶党族里谋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那个女人也是?”



“你说柯林——不,是斯蒂法妮啊。是啊,那家伙也是。迪·佩德罗暂且不论,你肯定特别奇怪我为什么不和斯蒂法妮赶紧一刀两断是吧?”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会多嘴的。”



雷尼又喝了一口果酒。这酒调得很淡,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果汁,不过即便如此,如果一不留神一口气喝太多也是会醉的,还是要多加小心。



“——不过,确实有点好奇。”



“我想也是。”



刚格眯起眼睛用鼻孔长出一口气。



“因为我没法抛弃她啊,丢下她一个人的话,不知她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比如拿头撞墙?”



“光是那样倒好了,至少不会害死她和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



“那家伙很恐怖的。”



“总觉得还是别打听得太详细为妙。”



“以前有段时间状态还算不错呢,那时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刚格将玻璃杯放下,抱住膝盖。



“结果那男人死了,自那以来她就总是疯疯癫癫的。不过,比起最糟糕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了。”



“……你们也很不容易啊。”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都差不多习惯了。”



虽然说得好听,但刚格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小了一圈。照顾那样的一个女人,果然是很辛苦的吧。总觉得难以搭话,沉默了一阵,刚格突然叹了一口气,晃起小腿,朝雷尼伸出右手。



“你是叫雷尼吧。不论如何,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们都是工作伙伴,请多关照了。”



“嗯。”



雷尼和刚格握了握手。刚格的手非常粗糙,皮肤又厚又硬,这家伙是不是很强?只是简短地聊了几句,光凭此可能还不足以做出判断,不过应该是个好人,看来值得信赖。不过,那个叫斯蒂法妮的女人就不好说了,也不知卡洛那和薇薇安是否平安。



4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超级对不起我这么阴暗真是对不起一个优点都没有真是对不起活着真是对不起生下来真是对不起怎么都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人没事吧……?



并不是要故意无视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共通的话题,就只顾着和薇薇安小姐两个人说话,然后突然间,斯蒂法妮小姐就开始用头撞柱子,而且貌似是全力撞上去的。第一下估计就已经出血了,撞到第十下的时候,卡洛那和薇薇安小姐才终于合力制止住了斯蒂法妮小姐,这时她已经满脸是血。



当然,薇薇安小姐用医术式帮斯蒂法妮小姐治好了伤。薇薇安小姐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医术士,只是平常不会在态度和语言上表现出来罢了。可即便是薇薇安小姐,都有些难以与斯蒂法妮小姐相处。



治疗刚结束,斯蒂法妮小姐就趴在地上道歉,光是道歉倒也罢了,可是她这回又用额头和鼻子撞地板,还擦伤了脸。



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白了,根本束手无策。



“对不起啊啊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真是对不起真心对不起只好以死谢罪了对不起。”



难道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难道说只要她在这里,卡洛那和薇薇安小姐就必须阻止她给她治疗然后接受她的道歉这样无限循环下去?那可绝对受不了。



和薇薇安小姐对视了一眼,薇薇安小姐的想法似乎和卡洛那是一样的。



而且,听到斯蒂法妮小姐的声音,连卡洛那都产生了必须要向某人道歉的冲动。仔细想想,平常总是给雷尼大人、权堂大人、薇薇安小姐、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们添麻烦,有很多事都必须道歉才行。没错,要道歉。



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忍不住唉声叹气,血液循环似乎一下子变差了,坐都坐不稳。卡洛那垂下头,双手撑在地上,这才稳住身体。



“怎么了?”



薇薇安小姐慢慢抚摸卡洛那的后背,斯蒂法妮小姐也不再用额头磨地板,长长的头发的缝隙中透出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卡洛那望来。好、好吓人,真的好吓人。



“……没、没事,只、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呃,大概是长途跋涉太累了。”



“没事就好。今天最好还是早点休息吧。”



“嗯,是啊,没错。”



“你真的……没事吗……?”



斯蒂法妮小姐的声音如同从地底渗出的湿冷阴风,让人不禁浑身发寒。



“啊、是、是的,没、没事。”



“还是……不要……勉强,要不然……说不定……会变成我这样……”



“噫?”



“开玩笑的。”



斯蒂法妮小姐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玩笑?刚才那是玩笑?这算什么玩笑?



哪里是玩笑,根本就是恐怖故事。



这么想可能有点没礼貌,斯蒂法妮小姐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恐怖故事了。



斯蒂法妮小姐突然站起来,拿起房间角落里叠放的被褥开始动作利落地铺床。这个人真是让人搞不懂,根本猜不到她下一秒会做什么事。卡洛那再次和薇薇安小姐对视一眼,是不是该帮忙一起铺?看当下的气氛,还是暂时别动手为好。不去管她,说不定就不会引发麻烦,希望如此吧。



无视战战兢兢的卡洛那,斯蒂法妮小姐转眼间就铺好了三个人的床褥,而且床铺之间的间隔、还有枕头和被子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整齐得甚至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好!”



斯蒂法妮小姐长发间透出的充血眼瞳死死盯着卡洛那。



“快睡觉!”



“……睡觉?”



“睡觉!睡觉啊!你不是累了吗!?你不是刚才还说累了吗!所以我铺了床啊!你看!看啊!铺得这么工整!你不觉得吗!?”



“呃……啊、是、是啊,的确。”



“没错吧!?”



“没、没错。”



“既然如此,那就睡觉!快睡!现在马上去睡!求你了睡觉啊你要是不睡的话我可不知道会怎样啊所以你睡啊睡啊快点睡啊拜托快睡啊!”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别喊得这么大声!”



“那就快睡!马上去睡!立即去睡!睡到跟死了一样!要不然的话我就……”



“好、好!我睡!我这就睡!”



卡洛那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赶忙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薇薇安小姐也一样做出睡觉的样子。半永久灯熄灭了,房间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斯蒂法妮小姐应该也躺了下来。睡吧,必须要睡,不然斯蒂法妮小姐不知会做什么事。可是,隔壁起居室里男人们赌钱的声音好吵,根本睡不着。说到底,现在根本没到睡觉时间,虽然的确很累,但再怎么说也太早了。



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卡洛那侧过身体,偷看一旁薇薇安小姐的状况。卡洛那睡在右侧,斯蒂法妮小姐在左侧,薇薇安小姐躺在中间。刚才卡洛那实在是不愿和斯蒂法妮小姐睡在一起,就下意识地避开了中间的床铺。



薇薇安小姐似乎也睡不着,面对卡洛那轻叹了一口气。斯蒂法妮小姐睡着了吗?很想确认,但从卡洛那的位置看不清楚。于是卡洛那便利用手势和表情,向薇薇安小姐询问。



(斯蒂法妮小姐睡着了吗?)



(……)



薇薇安小姐装作不自觉地翻了个身,面向了斯蒂法妮小姐那边,过了一阵,又转了回来。



(不知道)



(……是吗)



(还是再老老实实待一会儿吧)



(是啊)



卡洛那恢复平躺的姿势闭上眼睛。最初起居室中传来的说话声和响动吵得让人受不了,但过了一阵子后就不那么让人在意了。果然还是太累了,乘在马车上的时候,都没有机会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身体硌得很疼,人又特别多以至于非常拥挤。幸好,有雷尼大人陪在身边,让卡洛那得以安心,如果没有雷尼大人在,恐怕早就发疯了。现在,身边有薇薇安小姐,她也是值得信赖的人。心慢慢溶解,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啊啊,说不定快要睡着了,就差一点点。



突然听到了吸鼻涕的声音。



随后是低声的呜咽。



有人在啜泣。



不是卡洛那,大概也不是薇薇安小姐。



这么说,自然就是斯蒂法妮小姐了。



“……呜……哎……嘶嘶……呜呜……噢噢……咿……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卡洛那的睡意一扫而空。睁开眼向身旁看去,薇薇安小姐已经抬起了身体,于是卡洛那也从床铺上爬起来。只见斯蒂法妮小姐两手捂着脸号哭着,哭得好吓人,怎么说呢,就像婴儿一样,哭得完全无所顾忌。



卡洛那叹了口气,这个人真的没毛病吧。当然卡洛那自己也挺有问题的,这点有自知之明,然而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像斯蒂法妮小姐一样情绪不稳定到这种地步。



看上去明明是个成年女性,却比卡洛那还差劲。



内心里一半是困惑,另一半却是安心。



这让卡洛那觉得不明所以。



为什么我要安心?



难道是觉得斯蒂法妮小姐还不如自己呢,就……?



“……拉尼……拉尼……呜呜……库拉尼……呜哎哎……为什么……为什么啊……库拉尼……好傻……好傻好傻好傻……呜呜……库拉尼、你好傻……”



库拉尼。



大概是个人名。



卡洛那捂住胸口,突然一股吐意涌上喉头,好难受,我好难受。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消除这份不快感,怎么才能掩盖下去?卡洛那只能呆站着不动。



“卡洛那?”



听到薇薇安小姐在叫自己的名字,也没能回应她。卡洛那来到斯蒂法妮小姐的床铺边扑通坐下,看着斯蒂法妮小姐俯卧着将脸埋在枕头里哽咽不止。总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点轻率,不过,卡洛那制止不了自己,胸口仿佛有一团漆黑的物质在躁动,要想缓解就只能这么做,至少卡洛那只想得到这个办法。这个名叫斯蒂法妮的人很可怜,心灵很脆弱,或许比卡洛那还要脆弱,所以值得同情。对于这个人,必须要温柔地对待她才行,卡洛那就是打算要安慰她,这不是什么坏事。斯蒂法妮小姐肯定也是这么期盼的,卡洛那大致能懂她的心理,因为想要得到别人温柔的对待,才会像这样哭泣给别人看,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趴在地上哭得如此不堪。



卡洛那像是要将斯蒂法妮小姐覆盖住一样,从她背后将她抱住。



“怎么了,斯蒂法妮小姐?出什么事了吗?能告诉卡洛那吗?还是不想说?不想说的话那就不用说了。想哭吗?想更痛快地哭一场吗?那就哭吧,不用担心,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



卡洛那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罢,她突然在卡洛那的手臂之中滚了一圈,猛烈地伸手抓来。发间透出的眼睛闪闪发亮,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光芒亮得有些刺眼。她用双臂、不、用全身抱了过来,她的力气好大,意识差点消失不见。



“可以吗?我可以哭吗?喂?我真的可以哭吗?”



明明都已经哭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说起话来没有一点哭腔。



“可以尽情地哭吗?还有,你愿意听我讲吗?我的事,你愿意听?真的?没骗我?那我就说喽?喂?你真的愿意听我讲话吗?什么都愿意听?”



“嗯、嗯嗯,是啊,我听,我愿意听。所以——能不能、稍微、别那么用力……”



斯蒂法妮一度松开卡洛那,然后又马上紧紧抓住,仿佛在说:今天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难道,卡洛那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5



“你、你这是怎么了,卡洛那?”



赌局直到半夜都没有收场,自然没法睡得安稳,不过早晨醒来时候的感觉倒是还算清爽。起居室中鼾声不绝,仍有一堆人东倒西歪地睡着。雷尼打开门,来到走廊,眺望着庭院和更远处的田地伸展身体,附在身体各个角落上的疲倦感便渐渐消失。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空气果然非常清新,一大早起来,满脑子都是“舒爽”二字。就在深切体会这股愉悦感时,卡洛那从女卧室中走了出来。



“……早上……好啊……”



“啊、哦,早上好。”



不,不是,比起打招呼,我刚刚不是才问你“怎么了”吗?大概是没听见吧,没办法,毕竟是这副惨状。



卡洛那的步伐轻飘飘的,简直就像腿脚不稳的老人,或是才刚学会自己走路的幼儿,她就这样走到雷尼身旁,软绵绵地蹲下。这家伙没事吧?显然不是没事。



雷尼在卡洛那身边坐下。



“你昨晚没睡?”



“……嗯……是啊……基本上……没怎么睡……”



卡洛那穿着平常的魔术士服,不过松松垮垮的,也没戴帽子。眼睛下方出现了深深的眼袋,这眼袋简直称得上是壮观。或许是多心,她的脸似乎都有些干瘪。堇色的眼瞳浑浊不清,同样颜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她睡相不好,不过既然她都说了几乎没怎么睡,那就说明另有原因。



“哎呀,外面的确是很吵。”



“……不……主要……倒不是因为这个……”



“啊?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枕头的感觉和以往不一样?”



“……不……也不是……”



“哦哦,我明白了。薇薇安暂且不论,毕竟和素不相识的女人睡在一个房间里嘛,而且那个斯蒂法妮,好像还挺可怕的。”



“……可怕……是啊……呵呵……”



卡洛那不知为何静静地笑了起来,同时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似的。不,看样子好像真的很难受。雷尼回到起居室,确认没有人醒来之后,靠近卡洛那搂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那女人对你做什么了吗?”



“……不……不是的……呵呵……”



“可是,你的样子好奇怪。”



“……只是……听她讲话而已……只是这样、罢了……呵呵……”



“讲话?讲什么话?”



“这个嘛……”



卡洛那好像想把头靠在雷尼的胸口上,不过中途犹豫了。这种时候,哎呀,怎么说呢,就让人难免觉得心里好痒,总想做点什么。这家伙好可爱啊,是啊,好可爱——等等,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下定决心把她抱住,卡洛那便闭上眼睛,头在雷尼的胸口磨蹭着,长叹了一口气。



雷尼不禁看得入神。



她的樱唇微张。



太欠缺防备了。



睫毛也是堇色。



这是当然啦。



卡洛那自然很怪,不过我也够怪的。



“呃,所以到底听她讲了什么?”



“很多、各种各样……”



“哦?不是闲聊啊。”



“主要是、人生经历。”



卡洛那的眼睛仍闭着,身体也绵软无力,这是完全放下心来,把身体托付给了雷尼。不过,被她如此信任,感觉很不错——不,我一点点辜负她的打算都没有,只是,在另一重意义上,我,毕竟也是个男人。



我是个男人,而卡洛那是女人。



像这种时候,总是对这一事实分外地在意。



有时忍不住就想要做点什么,很险,真的很险。



比如现在,要让卡洛那的嘴唇和自己的重叠,比憋气五秒钟还简单。



回到艾尔甸之后,还是一如往常两个人同居一室,只要有那个意思,变成世人所谓的“男女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不仅仅在于物理上的可能性。



总感觉,卡洛那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