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1话 青年向西前进(1 / 2)



台版 转自 zince99@轻之国度



1



加特兰斯。



听到这个名词会有反应的人,大概都不是什么正派的家伙。只要往南十几切尔美迪尔,就是平坦且有各国严密警备的大陆北部横贯道路;一般人绝不会选择这条山路蜿蜒丶荒芜至极且未经修整的小道——会选择加特兰斯的人,大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比如说正在追人或者被追赶丶重度的社交恐惧症,或是正在运送某种不论种类丶价值连城的货物等等。



雇用雷尼担任护卫的商队,恐怕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而正经由加特兰斯向西前进。



载货马车三辆丶载客马车四辆,加上备用的七十匹马。并不是特别庞大的商队,却雇了五十名佣兵及二十名专属私兵担任护卫,可见运送的是就算投入庞大经费仍有赚头的物品。



那是什么样的物品,雷尼并不知情,也不想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比现在更觉得恶心。



从哈兹佛独立军领地摩格斯坦市出发,目的地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中间距离约三千切尔美迪尔。对雷尼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尽量以最少的花费及最快的速度将这段距离化为零,因此由他担任商队护卫的工作是最适合不过的。但雷尼毕竟还年轻,若没有幸运女神的眷顾或某人的关说,不可能有正当商人愿意雇用他。然而雷尼没有时间等待吝啬的幸运女神降临,也没有任何门路。



所以别无选择。



就算正如同僚之间的传言,马车上载的是违禁品之类的货物,雷尼事先也不知情。协助犯罪行为虽然令他不快,但老早就越过国境了。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在这里没有法律,掠夺丶偷盗丶杀人,一切自由。相对的,自己也随时可能成为被抢丶被偷丶被杀害的对象。



算了,反正这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雷尼在摩格斯坦市的老街长大,因为某些原因搬到住宅区,并差点成为独立剽骑士。他对市外的一切并不熟悉——并非没有兴趣,只是从未想过自己有必须离开国家的一天。



这样的雷尼面临不得不离开祖国的窘境时,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



身为见习骑士,他勉强学过各种武艺并具备基本的学问知识,但终究只是个称不上成熟的十六岁小鬼,该如何养活自己呢?



烦恼再多也没有用。只要遵从连流鼻涕的小鬼都知道的,α大陆的常识即可——前往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并想办法在艾尔甸成为一名侵入者。



幸好雷尼的剑术还不算太差。武术教练仁将军卢昂•霍德姆尔也曾以挖苦的语气称赞他:「态度非常差劲,但非常有天分。」即使被那个伟大的小胡子大叔夸奖,雷尼也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只有打架厉害这项优点而已,这点跟还在老街和野孩子们混在一起时没什么两样。虽然其中某个时期光是长高却没生什么肉,有点担心肌力不足,不过那大概是成长过渡期的正常现象。身体慢慢就会自然强壮起来——只要正常吃饭,没有死在荒郊野外的话。



遇到较为颠簸的路段或上坡时徒步前进,路面平坦时就被塞进剧烈摇晃的载客马车中赶路;就这样进入第四十天。



巴巴多亚.摩多率领的商队总算平安通过加特兰斯最危险的路段——鬼峰,来到距离艾尔甸只有三天左右路程之处。



到今天为止,称得上战斗的大概只有在鬼峰遇到一群鬼人那一次。



而且还只是一共七十名战斗人员围攻五只鬼人。虽说鬼人是恶魔与人类的混血,身材比标准的成年男性高大许多,且个性凶残难以应付,但区区五只鬼人还是无法与七十人匹敌。



最后的结果是两名佣兵死亡,私兵加上佣兵共十二人受伤。两名死者——一个是不知雇来干嘛的糟老头,因头部被击碎而亡;另一个白痴则是在战斗中失足摔落悬崖,只是个笑柄罢了。



无论如何,目的地就快到了。雷尼坐在马车角落叹了一口气,将长剑紧抱在胸前。虽然他已经习惯在这个充满动物臭味的马车中算着流逝的时间,但还是希望越早离开这里越好。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骂粗话,所以就算其它佣兵想找他搭话,他也静静地不发一语。



话说回来,老爸就时常这么说:「你太老实了。祸从口出,要懂得谨言慎行,多用点头脑,想想该怎么待人处事吧。」还有——虽然噤口不出声,眼神还是充满反抗之意;对于事情不能接受时的想法全写在脸上等等。



究竟要怎么做才对?自己的眼神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真的心情差,只是不擅长陪笑脸迎合他人罢了。结果就一定是那样吗?如果把这双眼珠子挖出来双手奉上,那男人是不是就会满足了?不——



「应该不会丶吧……」



雷尼喃喃低语。



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马车紧急煞车的同时,怒骂声此起彼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清楚。但雷尼确实听见了「是鬼人!」的声音。鬼人?不是已经通过鬼峰了吗……?他心里纳闷着,却仍与其它的佣兵一同迅速跳下马车。



哑口无言。



雷尼等二十名佣兵搭乘的马车在商队的最后面。开路的是骑马的私兵与佣兵,接着依序是私兵的马车丶摩多先生的马车丶十八名佣兵的马车以及三辆货车。



现在前方三辆马车都翻倒在地,三辆货车追撞成一团停了下来,完好无缺的只有雷尼等人搭乘的马车。



尽管路面比较平缓,他们还是在这两侧被蓊郁树林包围的小路上发生了严重事故。



而且,事故原因并不单纯。



是鬼人。



不是一两只,也不是十只二十只,而是不计其数。



视线可及之处,就有好几只鬼人从右侧攻击私兵马车,其馀的鬼人则冲向爬出马车的私兵丶佣兵丶佣人以及侍女。



骑兵们已经开始应战,无奈对手数量实在太多,士兵们也慌了手脚。更糟的是见不到负责指挥战斗的私兵队长道格拉斯•席丹,没有队长的指挥,也不用奢望士兵们会团结战斗了。



「这下子不妙……」



雷尼身旁的中年佣兵冷汗直流,记得他好像是叫多尼吧。瘦长的脸看起来有点狡黠,身材矮小,似乎没什么用处,只有对情势的判断相当准确——就算拿不到尾款,只要一看情况不对,随时可以舍弃雇主逃跑。



「喂,小鬼,你进入这行的时间应该还不长吧?给你个忠告,遇到这种家伙还是走为上策,听到没?我已经警告过你罗!我可要逃了,再见啦!」



「喔。」



还记得亲切地警告年轻人后才逃进森林,这就是不愧对良心同时也不耽误求生的好例子吗?



雷尼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多尼一起逃,虽然他也赞同应该逃跑,但先看一下情况再行动也不迟。因为鬼人们并不单是从右侧突击商队,也有些无视于士兵们,冲进多尼逃走的左侧森林。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群的鬼人会突然出现?其它佣兵们也说只要通过鬼峰,鬼人应该就不会出现了。那是骗人的吗?有必要撒谎吗?要是自己也会遇到危险,哪个白痴还会撒这种谎?那么,为什么?



「谁知道呀!」



雷尼从马车的阴影处探出头来观察情况。有七丶八名骑兵及十到十五名步兵正在跟鬼人战斗,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勇敢还是头壳坏去。对手是鬼人,只有十到二十人是绝对敌不过的,怎么看都没有胜算。同时——



多尼逃跑的方向传来了悲鸣丶咆哮及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了。是冲进森林的鬼人们折回来了吗?多尼的命运究竟如何——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树木缝隙间已经看得见鬼人们的身影,更糟的是,对方似乎正朝雷尼所在的方向前进。



「饶了我吧……」



雷尼戴上头盔,举起方盾,拔出腰间的长剑。这些装备都是从不会再回去——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雷尼该待的家中仓库拿出来的——除此之外,锁子甲丶铠甲丶手套丶鞋子以及放在马车上的背袋等,都是老旧程度跟骨董有得比的旧兵器。虽然将长剑紧握在手中,但这武器是否能穿透鬼人厚实的皮肤及皮下脂肪?说实话,他没有把握。



总之,选择战斗是非常鲁莽的。反正巴巴多亚•摩多的商队也差不多崩溃了,跟鬼人正面交锋一点好处也没有。就像中年佣兵多尼所说,以及雷尼所想的一样,只能逃走了。



问题是,要如何逃?逃到哪儿去?



左右两侧都有鬼人从森林里窜出来,前方又在战斗中,或者应该说是人类单方面被屠杀中,所以只剩后方可退了。



没错。



只要返回商队刚才经过的地方就行了。



背对正朝这里冲过来的鬼人们,让他们在身后追赶。



「行不通吧。」



他不会像那些容易仓皇失措的家伙一样陷入混乱。雷尼是这么认为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难免乱了阵脚。明明安稳地站在地面上,却觉得像悬在半空中般不踏实,就连脑子也不如平时般灵活。



正当他还三心二意地拿不定主意时,鬼人已经非常接近了。



不过最前面的鬼人未免也太矮小了。



矮得不对劲。



跟其它鬼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远。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快丶快快快快快让开!好像不是这么说丶快——逃——呀——!我不是说快逃咩!真是……!」



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鬼人。



那个人戴着黑色有帽沿的三角帽,穿着同色系且十分宽松的服装。



手里拿着一根木制手杖。



身材瘦小到一个不行。



那家伙一边大喊着「让开」,一边全力奔驰。



「——什么?是人类吗?」



而且是个小孩。乍看之下比雷尼还要年轻。从声音判断,应该是女孩子。年纪很轻丶穿着奇装异服丶身材瘦小羸弱的,少女——竟然重新思考一遍才意识到这件事,真是失策。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打到少女,雷尼将方盾朝鬼人丢去,然后顺势连长剑也一起丢了出去。



其实,额头或下颚有角状突起丶有双尖耳及锐利的牙齿丶五颜六色的皮肤与坚硬体毛丶性格顽强又凶暴的鬼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虽然雷尼也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总之必须先让两手空出来丶减轻身上的重量。减轻重量?我打算做什么?



「过来!」



雷尼从旁伸手抓住了奔跑中的少女手腕。我是白痴吗……?



少女因为速度过快差点跌倒。雷尼机警地拉住少女的手,撑住了差点跌下去的身躯。「啊呜?」少女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对出乎意料的情况感到不可思议。我才要觉得不可思议哩,为什么我会这么做?



既然都行动了也没办法。抛开闪过脑中的疑惑,雷尼拉着少女的手向前奔驰。闪过逼近眼前的鬼人,冲进森林——左侧的森林。将鬼人引来的少女明明就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不,这样就好了。虽然毫无根据,只是单凭直觉,但也不能小看这种直觉。再怎么说,雷尼也是数度历经生死关头的人,能够每次都平安脱险,靠的就是这种直觉。瞬间判断总好过犹豫半天,所以他并不会怀疑自己的行为。拨开高大的草丛丶绕过树木丶挥开茑萝,在地面略为倾斜的森林中拚命前进。少女默默的跟着。用不着回头,只要听见脚步声及「O•O•Ooog!」的声音,加上其它声响就可以确定鬼人仍然在后面追赶着,所以没有必要特别用眼睛确认。要是那么做,或许还会因为没注意到前方或脚下而跌个狗吃屎。



不过,蜷曲缠绕的草木高大繁盛,根本就没办法看清前方或脚边。



视线及脚下的情势都非常险恶。



最后,脚下突然——



消失了。



「啊?」



「喔?」



这时,雷尼终于认真看了少女的脸庞。



一时情急紧抱住的少女,眼睛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紫罗兰色。



摩格斯坦市是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的中心都市,住在里面的人都是典型的哈兹佛人——黑发黑眼,虽然也常见到外国人,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而且就连三角帽下的头发丶眉毛也都是一样的颜色。



——紫罗兰。



记得是去年,在野外行军训练时,曾在米沙凯马山看过紫罗兰。



正当他陷入回忆时——



背后突然受到猛力撞击,让他几乎要松手放开少女,但雷尼死命撑住。谁要放开呀?白痴才会放开!别开玩笑了。可是好痛,真的很痛,痛死人了,妈的!该死……真是……逊毙了——



2



当我还是个尿床的小鬼时,就已经知道双亲并非亲生父母的事实了。



那些家伙并不会像平常父母般抱自己的孩子丶疼爱我或是斥责我。当我出了什么状况或做了什么事,那些家伙只会仓皇失措,就像不知如何对待别人寄放的贵重物品似的。



一名穿着华贵的男子曾数度前来拜访。



不知从何时起,那名男子还会带着一个稳重而有气质的小鬼一同前来。年纪跟我差不多,虽然有礼貌却感觉嘻皮笑脸的家伙,名叫奇欧。



不过奇欧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常会送我一些在老街买不到丶甜得不得了的好吃点心。



还有——说着「要保密喔!」然后塞给我的银色相框式坠炼。



相框中放了一张画工精巧的肖像画。是一名纤瘦的美丽女性。这个女的是谁?我问。「母亲。」「你的?」「不是。」「那是谁的?」奇欧没有回答,只是暧昧地笑了笑。我不知为何会意过来了。喔喔,是我的母亲吗?这是我真正的母亲。我没有继续问下去。



从那之后,我跟奇欧又偷偷见了好几次面,次数多到我都记不清楚了。一个人偷溜到老街来的奇欧,看起来总是有点开心丶有点悲伤丶又有点痛苦。



我教奇欧老街小孩的游戏,告诉他我在人烟稀少的小巷里建造的秘密基地。奇欧教我写字丶送我书丶还教我剑术。两人一起喝酒丶一起偷尝烟草。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笑容,只有那时捧腹大笑了。因为奇欧用很奇怪的表情逞强地:说「味丶味味味丶味道真好!」奇欧也笑了。因为我用同样扭曲的表情说:「真丶真丶真棒!」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没错,是在奇欧搬进教习所宿舍之后。他在深夜偷溜出宿舍来见我。



奇欧没说几句话。天亮前,奇欧要回去时对我说了「再见。」「喔喔。」「再见啦!」奇欧三次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样子感觉怪怪的。"



大概是那之后一巡月左右的某一天。



马车停在家门前,我与谎话连篇的假父母一同坐上车前往住宅区,最后停在布兰迪克家的门口——那时奇欧已经不在了。



他是个不错的家伙。



虽然要成为骑士可能弱了些。



但他头脑好丶人又温柔。



奇欧死了。



因为奇欧死了,我才能回到住宅区的家。



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中,连续五代出了独立剽骑士的武家名门布兰迪克家。



这代的当家智将军多尔•布兰迪克是独立剽骑士团第十六伏虎兵队队长,同时也是下任第一飞龙兵队队长的强势候选人,大家都认为他总有一天会成为五剽骑士之一,直属于君临独立军领地与独立剽骑士团顶点的军王。



其嫡长子奇欧•布兰迪克更是年仅十岁,便在独立剽骑士团举办的纸上战术演习淘汰赛中获得优胜,被视为是在独立战争中辅佐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第一代军王尼欧•赛连的绝代名军师「莫尔佛党」首领奇普利斯•莫尔佛再世的天才儿童。



但是,奇欧十四岁就死了。



因为意外而死。



不,不对,不是那样。



他是被杀的。



A006



是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法律上的嫡子认定手续结束,在多尔•布兰迪克的命令下换上骑士见习生的装束后被关进教习所;每天的严格操练令我生厌,忍不住从宿舍偷溜出去的那一晚,我发现奇欧的信。闲晃到老街,我一时兴起前往秘密基地,而信就藏在那里。



奇欧留下来的信。



不是父亲丶不是母亲丶也不是同辈的朋友,而是给只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哥哥—



给我的信。



信中说明了奇欧必须被杀的理由。



真无聊。



至少,这是个我觉得无聊至极的愚蠢理由。



因为这种理由,奇欧在最后一次与我见面那天就已经做好死去的觉悟,写了那封信藏在秘密基地,而且还装入以蜡密封的小瓶子,藏在天花板的夹缝中。要不是我火大到动了把秘密基地拆掉的愚蠢念头,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发现那封信。



我将这封信拿给多尔•布兰迪克看。「老爸,即使如此,你还是希望我成为骑士吗?就算心爱的儿子因为这种肮脏的理由而死,你还是坚持紧咬着骑士的头衔不放吗?」



多尔•布兰迪克的脸先是涨红丶然后发青,肩膀颤抖着。



活该,我心想。



你懂了吧?老爸。就连称之为父亲都觉得恶心丶我最重要的丶如同眼中钉的丶唯一的老爸。对在布兰迪克家帮佣的母亲下手使她怀了我,正妻也几乎在同个时期有了身孕后,又将碍事的母亲赶了出去。还假意关心她,拿钱给没落的旁系家族中一对贪婪夫妻,让他们照顾母亲。



母亲生下我之后就死了。



我则是托钱的福,为了钱而被养大。



想用钱湮灭罪证吗?你想用钱洗清自己的罪过,却无法如愿。那是当然的。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可以用钱买到,也有许多东西是无法买卖的。奇欧很清楚,所以代替你背负了罪名。



所以奇欧在我面前才会一脸痛苦丶才会一脸悲伤。但是他很温柔,真的是不错的家伙。他将你偷偷藏着,装有我母亲肖像画的坠炼送给我。虽然心情复杂,但奇欧让我知道母亲长相的事也是事实。



聪明如奇欧,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为何丶如何伤了某人,因此才会思考自己能否稍微抚平这份伤害吧。



那是残酷的温柔。



但是却也是纯粹丶崇高丶自我牺牲的——我怎样都无法讨厌那样的奇欧。



相反地,老爸。你为了让这个家的血缘延续下去,不惜将身上流着低贱丶惹人怜爱丶美一丽丶却因为你顾及颜面及一丁点儿荣誉而舍弃的女人血缘的我带了回来——以一副做了好事丶补偿罪过的,令人火大的态度。他希望我成为骑士。



骑士的真面目,就是这样。



杀了奇欧的混帐粪虫,就是这些崇高的骑士大人。



不是这样的。



太可怜了。



奇欧太可怜了。



不过多尔•布兰迪克那个白痴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对我说「会去大法院告发℉真是笑死我了。



大法院是哈兹佛独立军领地的最高司法机关,由五名大法官组成,其中三名是前五剽骑士。是骑士的总管理人丶污浊的大本营耶!老爸,你是笨蛋吗?是脑袋化脓了吗?但是老爸似乎是认真的。「这样下去奇欧会死不瞑目的。就算魂魄早已升天,孩子永远都是孩子。身为父亲,这是应该的。」



喔喔,是吗?



那我呢?



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人呢……?



五天后,正准备前往大法院告发的多尔•布兰迪克与妻子梅莉尔•布兰迪克遭治安维持骑士团逮捕。



罪名是第二级外患罪,涉嫌泄漏机密。



我也一度接受调杏一虽然坚称不知情而被释放,被逮捕恐怕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这次会被释放,大概是因为多尔•布兰迪克打算拿来当作证据丶藏在某处的那封信还没落到那些家伙手中吧——再怎么说,那封信的收件人是我。我知道一切,到时难免再度被逮捕吧?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被释放了。或者,像我这样的小鬼很难巧立罪名,会直接被处理掉吧?就像奇欧那样。



所以我逃走了。



值钱的东西都被治安维持骑士团以扣押证物的名义抢光,所以我从仓库拿走勉强还能使用的剑与铠甲,为了生存而逃走。



几乎不曾开口说过话丶总是面无表情丶像人偶一般丶外表不会随年龄增长丶不知道在想什么丶令人感到不快的梅莉尔•布兰迪克。虽然我也恨你,但出乎意料地,我似乎能立刻忘掉你。



老爸,多尔•布兰迪克。我想我不会这么轻易忘记你,也由于对你的憎恨,才使我不至于怨恨奇欧。



无论如何,再见了。



我要前往远方,一个人活下去。



从很久以前起,我就隐约有这种预感。



我是孤单一人。我不想依赖任何人。啊啊,不过——奇欧,跟你在一起的话就没有问题。如果当时我们被当成普通兄弟一般被养育成人,这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



「……我死了吗?」



出得了声。



试着把力量注入手指,可以动。



我听见的,是树叶随风摇曳的声响吗?



睁开眼睑,看见的是一片漆黑中带着几抹深蓝的天空。



天空。是夜幕低垂的天空,抑或是黎明前的天空?



不过身体的左半边感觉异常沉重。不是身体内部有异,而是从外侧施加的重量。比如说,被什么压着,或者应该说,被紧抱着?被什么……?



想将手伸向紧抱自己身体的物体那瞬间,我发现身旁有什么人动了一下。



什么人。



没错——那是人。



我对他的声音有印象。



「你醒了吗?」



「巴巴多亚.摩多……?」



雷尼起身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因为太暗看不清楚,但确实有。有一个男人彷佛蜷缩在地上般坐着。同时,他也知道紧抱住自己的物体是什么了。



是那名少女。



有着紫罗兰色眼睛的少女,直接用披在身上的衣物裹住自己,紧紧抱住雷尼。看样子是睡着了。她的背上下起伏,也听得见规律的呼吸声。



「——可恶……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需要我把我知道的部分说给你听吗?」大概是摩多的人自嘲似的讪笑。「虽然我不认为可以当作什么参考,想听吗?」



「想听。」雷尼粗暴的搔搔头发。头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不过,该不该把少女摇醒呢?「不对,你是我的雇主,不应该用这种口气对你说话。」



「事到如今,我这雇主算个屁呀?」



不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印象里在太阳下见到的摩多,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身材削瘦丶态度傲慢却又会对人鞠躬哈腰丶是个有点神经质的男人。只知道他做的是不太正经的买卖,似乎赚了不少钱,两只手合计十只指头上各戴了一丶二只华丽的戒指。不过,对于雷尼他们这些佣兵来说,他们的直属上司是私兵队长道格拉斯•席丹,没有什么机会能接近摩多,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说话了。



「货物全没了,私兵队也毁了,付给你们的订金也浪费掉了。我该怎么跟委托人交代呢?这损失太大了。虽然常听说这种事,但当自己变成受害者还真难以接受。说实话,真令人沮丧,我真想死了算了。」



搞了半天,说的全是丧气话是怎样?



雷尼叹了口气。



「你想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可不想死。」



「你几岁?」



「十六。」



「竟然不到我的一半,难怪你还不想死。反正你八成是抱着『虽然现在是小小的佣兵,但总有一天能在某个国家任官或者当上骑士』这种作梦般的希望吧?」



「我才没有。这种事不重要啦!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吗?」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鬼人群突然袭击,大家都被踩烂杀光,我死命逃跑时不小心跌到山坡下。虽然鬼人没有追来,但我无计可施之馀到处乱晃,就看到你们了。就这样。」



「我跟这家伙吗?」



雷尼戳戳少女,摩多似乎点了点头。



「你可要好好感谢人家,那孩子一直拚命照顾失去意识的你喔!」



「感谢……吗?」



觉得自己无法坦率地道谢,是因为事情会演变成这种情况,这名少女也脱不了关系吗?



话说回来,这家伙为什么会被鬼人追赶?就算是不常旅行的雷尼,也知道一个小孩在这种地方蹓跶是件诡异的事。再加上,少女的打扮——这简直像是故事中才会出现的魔术士。在摩格斯坦市偶尔会见到魔术士,但没有人会穿这种复古的服装。不过如果是一年一度,小鬼们扮装成各种奇怪模样丶挨家挨户拜访的万灵节就另当别论。



也就是说,这该不会是,扮装?



这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这家伙是累得睡着了?」



「好像是。你在失去意识时似乎很痛苦,现在没事了吗?」



「虽然全身上下还是痛得不得了,不过似乎没什么大碍。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状况没有很糟。你没有受伤吗?」



「我吗?」摩多突然嗫嗫嚅嚅了起来,语气变得不太爽快。「没怎么样啦!总之你没事应该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八成是那女孩用嘴喂你的药生效了吧?」



「嗄?用嘴喂……?」



雷尼下意识的摀住嘴,看着少女。少女仍悠哉地发出规律的鼻息熟睡着。紫罗兰色的少女。身高不高,体型也相当纤细。很明显地在自己的守备范围外。



「小鬼吗?」



「我也想问那孩子事情,但她一直专心照顾你,完全不听我说话。不过接吻画面让人不禁会心一笑,真是不错呢!」



「吵死了!」



「用不着这么害羞吧?」



「谁害羞了?呆子!」



「这是你的第一次吗?我看你当佣兵的时间八成也不长吧?该不会是第一份工作吧?」



「谁要回答你呀?」



「猜中了吗?哎呀呀,要是还有下一次,我得找些更像样的佣兵才行。」



摩多的揶揄让人不太愉快,但却又不太真诚丶有些虚伪。雷尼狐疑地皱起眉头,摩多轻轻摇头丶压低音量。



「对了……」



简直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或者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我一直很在意——你该不会是那个吧?虽然外表是人类,其实是猫还是什么的同类?」



「你说什么?」



突然说出这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到猫?感觉上不像刻意搞笑,实际上他也不是在开玩笑或恶作剧。



摩多缓缓举起手指着雷尼。



「因为你的眼睛……是银色的呀!」



3



哈兹佛独立军领地位于中部诸国的北部。昔日被称为戴格里亚部国,是法•赛吉纳王国的部国(总之就是像属国那类的东西)之一,在奥门历七一八年才得以独立。领地居民有大半继承游牧民族哈兹佛的血统,毛发及瞳孔的颜色都是黑色或接近黑色的褐色,皮肤则略偏黄色。从外表看来几乎与东方人无异。



雷尼也是一样,到不久前为止。



现在不是了。



太阳升起后,他接过摩多丢过来的镜子亲眼确认。



——银色的,眼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的……」



心想她或许会知道原因,雷尼从刚才开始就想尽办法要把少女叫醒,却完全起不了作用。少女的双手双脚紧扣着雷尼的左脚熟睡着,无论怎么摇怎么叫,她只是将左脚抱得更紧,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我可不是抱枕!」



「这次干脆换你亲她如何?」摩多用揶揄的口吻说。他刚才低下头静默了一阵子,以为他睡着了,原来还醒着,不过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西方有个童话故事就是这样,一名国家灭亡的骑士亲吻了在湖畔沉睡的公主,使她苏醒过来。你大概没听过吧?」



「别开玩笑了!」



「你这么大声,小心把那孩子吵醒喔。」



「正合我意!我就是要叫醒她!」



「嗯……说得也是。」



摩多又低下了头。应该说是将脑袋深深埋进膝间,轻轻摇晃着。他的模样看起来不太对劲。雷尼正打算出声叫他,却停下了动作,因为身旁的少女微微动了一下。



「……嗯嗯……」



少女发出细微的声音,双手双脚以慢到几乎停止般的速度放开了雷尼的左脚。



到她完全坐起身,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她连边打哈欠边揉眼睛的动作都异常缓慢。



接着,少女停下动作。



然后是漫长的静止。



她什么时候才会动呢?还是会永远静止不动呢?



雷尼的预测倾向后者。这时少女终于缓缓抬头仰望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然后开始翻找自己的腰际。乍看之下不确定她在做什么,似乎是衣服上有个口袋,她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袋子,再从袋子里拈出一颗像是药丸的东西,少女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将它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好难吃……」



似乎真的非常难吃。



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少女双手按着胸口,接着又摀住嘴。该不会是要吐了吧?要吐了吗?



少女彷佛也正跟呕吐的冲动拉锯着,直到她战胜为止,又花了不少时间。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看看雷尼,再看看摩多,又看向雷尼,然后低下头。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