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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杀戮的摩天楼(2 / 2)




牠咬了几口。



两下、三下、四下。



就这么几下,便把尸体分成了适当的大小。



牠们被统称为蜥蜴四兄妹,虽不知拳姬与超食汉是否真有血缘之亲,但好歹也是同族、同胞;没想到超食汉竟将拳姬一口吞入腹中。



大快朵颐。



「喂喂喂……!」这下连飞燕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睁大他那原本就大的眼睛。「牠未免太……太追求美食了吧……」



「斥这个问题吗……」



「唔,话说回来——」



这道飞燕以外的声音虽令由莉卡微感惊讶,但对于这种淡薄的存在感她却是心里有数,一看之下果然不错。路易﹒卡塔鲁西斯便在由莉卡与飞燕身边,他正坐在公文包上,以手帕擦拭着单眼镜。



「『超食汉』似乎越来越难缠了。不知这是突变而来的性质,还是本就如此?我从来不知道有个体能以这种形式进化呢!唉呀,真是太奥妙了。」



「你还一脸斥不关己——」



「哦,那倒是,不是闲坐的时候嘛!」



「当然啊!快点离开这里!别拖拖拉拉的!」



「啊,你不用担心,我闻起来应该不太好吃——」



「由莉!牠来了……!」飞燕相当强硬地一把抱起由莉卡,开始奔跑。然而,由莉卡或许该感谢他;她以为还有时间,才分心去关照路易‧卡塔鲁西斯,但她太天真了。超食汉的「速度比方才更快」。由莉卡被飞燕拦腰抱着,是以能清楚看见自己与飞燕以些微之差逃过超食汉的魔掌,更能深切体会牠的速度与重量感。终于起身的路易﹒卡塔鲁西斯一脸茫然地被超食汉右手抓住的场面,她也看得一清二楚。「咦?」路易‧卡塔鲁西斯说着,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而这也是他最后的遗言。



超食汉双掌合击,轻易将手上的路易﹒卡塔鲁西斯压碎。



这件事本身已相当令人震撼,但还有件更令由莉卡震惊——或该说怀疑自己眼睛的事。



不是红色的。



自超食汉双手间飞溅而出的路易﹒卡塔鲁西斯碎片,竟沾满牛奶般的白色液体。



见了这副光景,由莉卡毛骨悚然,有股难以形容的惊骇感。



倘若那液体并非出自人类,而是出自于异界生物的身体,或许她不会大惊小怪——但异界生物是超食汉,路易﹒卡塔鲁西斯是人类才对。她一直这么认为,难道不然……?



不知何故,超食汉似乎也不太中意流着白色血液的人类(?丫又或许是牠无暇享用。人人碰上超食汉皆是束手就死或抱头鼠窜,却有人果敢地向牠挑战。



不消说——



那人便是皮巴涅鲁。



利用些微的突起部位爬上高层寺院外墙,进入超食汉的视野死角,并一跃而起,跳到牠那巨大的身躯之上——能办到这种事的,也只有皮巴涅鲁了。



超食汉似乎也察觉了这股非比寻常的杀气,回过头去,但为时已晚。皮巴涅鲁已攀住超食汉背后,超食汉挥动尾巴,试图将皮巴涅鲁打落,却未能击中。皮巴涅鲁身高将近一﹒八美迪尔,身手却如老鼠一般敏捷。当然,和超食汉相比,他确实与小动物相差无几——小动物?



皮巴涅鲁有那么小吗?他变小了?不,不可能,正相反。是超食汉太大,大过了头。但现在不是关注此事的时候,该注意的是皮巴涅鲁。皮巴涅鲁神速地自超食汉的背部爬到肩上,又以肩膀为立足点移动至头顶,手上的雌雄对剑闪闪发光。



他并未挥剑斩刈,而是钻拧、翻搅、破坏。



纵使超食汉再怎么庞大,那个部位的大小依然有其限度;无论牠的鳞片如何厚实坚硬,亦毫无干系。



那个部位便是右眼。



皮巴涅鲁划开超食汉的眼皮,猛砍眼球,砍得血肉模糊。



「好厉害……」



虽然他向来如此,但确如飞燕所言,好厉害。在这个前刺客眼里,世界不知是如何样貌?想必与由莉卡的世界截然不同,无论速度、高度、宽度及任何一切皆然。对由莉卡而言难如登天之事,对皮巴涅鲁而言却是易如反掌。



然而,对皮巴涅鲁来说,超食汉依然不是好相与的对手。



不光是右眼,原本皮巴涅鲁连左眼也要一并毁去,却又死了这条心,纵离超食汉的身体。他



不得不放弃。「UUUUUUUUUUUUUUUUGOOOOOOOOOOOOO000OOOH……!」因为超食汉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吼大叫,双手抱头,开始发狂大闹。



「皮巴涅鲁……!」「皮巴先生!」超食汉致力于蹦蹦跳跳与撞击邻近的高层寺院,因此四周尘烟弥漫,一时不见皮巴涅鲁的身影。以皮巴涅鲁的本事,应当是安然无恙;但他会不会受超食汉发狂殃及?由莉卡忧心忡忡,结果只是杞人忧天。皮巴涅鲁自烟尘中纵出,回头仰望超食汉,似乎决定暂时拉开距离;他环顾四周,发现了由莉卡与飞燕,便朝着他们奔去。想当然耳,要挑战正咚咚咚兹咚啪当兹铿地大肆破坏的超食汉,未免太过有勇无谋。



话说回来——



「——我觉得……牠好像又大了一圈耶!」



「哦?」



飞燕看了由莉卡一眼,又再度将视线移回超食汉,眨了眨眼睛。



「哦!这么一说,的确超大的!喀哈哈哈!大成这样,我都快笑不出来啦!太扯了!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不斥高兴的持候吧!」



「呼呀呀呀!谁、谁教牠……那、那么大!未、未免太大了吧……!」



「真是的!」斥责飞燕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地?处于何种状况?由莉卡突然回想起来,整张脸一股脑儿热了起来,胸口也开始发闷。「……呃,你、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啊?为什么?」



「你、你一直抱着我,一定觉得很重吧!」



「不会啊!一点都不重,我力气很大,由莉又太轻了。」



「由‧莉‧卡!快放我下来!」



「干嘛啊?好啦,知道啦!」



由莉卡从飞燕的手臂中解脱后,总算凭着自己的脚站上地面。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不是放心的时候,胸口却变得轻松许多,脸上的热度也消退了。大概是因为和飞燕凑在一起时太热的缘故。飞燕明明穿着常人严冬才穿的大衣,但被他抱在怀中时,由莉卡却能感受到那火一般滚烫的体温。体温传了过来,烘炙由莉卡;而现在她离开了那股热气,所以舒服许多。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哦!皮巴先生!」



由莉卡并不觉得自己在发愣,却直到听见飞燕这一声才发觉皮巴涅鲁已过来会合。



她连忙检视皮巴涅鲁全身,见他未负重伤,想对他说句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的脑袋里变得一团乱,反被皮巴涅鲁抢先了。



「由莉卡,没事、吧?」



「……你、你呢?」



「我、没事。」



「斥吗?那就好……」



不,由莉卡已亲眼检查过皮巴涅鲁的状况,自然知道他没事。她觉得浑身不对劲,为了醒醒脑,便甩了甩自己的头,望向依然盛大狂闹中的超食汉。飞燕对着皮巴涅鲁说道:「欸,你果然很厉害耶,皮巴先生!太劲爆啦!你的身体是什么打的啊?太犀利了吧?真的绝对超杀的啦!」皮巴涅鲁露出了些许不耐之色,但由莉卡没理会他们。



现在不是管这些事的时候。



超食汉突然停下动作。



仰望天空。



又将头转向西边,瞇起左眼,从喉咙深处发出「Oooooow……」的低吼声。



牠似乎在呼唤什么,又像是在响应呼唤。



超食汉缓缓地迈开步伐。



先朝南走。



又在不远前的十字路口转向西边。



朝着极限AM蟠龙大道而去。



「——快追上去!」



见由莉卡拔足奔去,皮巴涅鲁默默地抢到她的前头。「啊!喂!等一下!由莉、皮巴先生!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飞燕亦立刻追上,但由莉卡没瞥上他一眼。她万分焦急,心头满怀不安,思绪也尚未完全整理好,还有点混乱。路易﹒卡塔鲁西斯死得轻易,白色液体横飞;许多人因异界生物来到地上而死。连皮巴涅鲁都无法阻止超食汉——对,超食汉,这个怪物究竟有何打算,欲往何方?更重要的是卡塔力和玛利亚,他们两个人在何处?没事吧?没受伤吧?如何才能见到他们?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在这种时候,我总是无能为力。



不过,既然想不出方法,便只有继续奔跑,追赶超食汉。



往西,往西,往极限AM蟠龙大道而去。



那儿有什么呼唤着超食汉。



4



——在这种紧要关头,我究竟在做什么?



玛利亚罗斯紧紧抱着猫咪裘弟,走下高层寺院的外侧楼梯。



他想到其它地方去,却又不知该去哪里。



只好姑且下楼。



他迷失了。



迷失了什么……?



自己的位置。



我以为那里是我的栖身之所。



我想待在那里。



但我不能无所事事,一声不吭地待着。明明没人期望自己存在,却抱着膝盖赖在那儿空呼吸,这种日子我敬谢不敏。



让我觉得自己可以留下。



一让人希望我留下。



被需要。



有用处。



我渴望被肯定,否则无法安心。留在那儿是多么地自在安稳——不,所以才更是战战兢兢,心情犹如玩大风吹一般。现在还有椅子可坐,但要是椅子没了呢?数量不够了呢?假如得剔除某人,那人肯定是我,我是不二人选,我比任何人都如此期盼。



因为我没用。



只是个「失败作I



我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自己是下下等人,往下看是没完没了,往上看也是无穷无尽。玛利亚罗斯有时觉得自己彷佛独自呆立于空荡荡的荒野之中,被吹过的尘风嘲笑,被太阳轻蔑;同情他的云朵降下了泪雨,将他淋得一身湿。湿漉漉的身体沉重不堪,无法动弹;他发冷,蹲下身来,就这么僵硬地化为石像,静待腐朽的一天。这个梦他作过好几次,每次醒来总是立刻否定。



——不是的……!



的确,现在的我很渺小,或许还得不到众人的器重,但不见得永远都是如此。我一厢情愿地如此相信,努力;但即使成功地达成某些目标,也不过是侥幸,结果反而成了压力。



这次成功了,下次得有更好的表现。



让大家知道我办得到。



证明我的能力。



证明我进步了,比上次更为善战,今后还会更上一层楼。



我希望他们看着我。



认同我。



对我说——



你可以留下来。



请你留下来。



曾几何时,玛利亚罗斯的胸口深处绽放了带刺的花朵;那是朵名为焦躁之花,总是冷不防地刺着他。在它的催促之下,玛利亚罗斯翻开了巴尼格﹒巴拉德所著的《剑的技法丫练习剑圣直系正统派剑斗术的套路。由「水平三五线」连接「轮形」,再以「飞揉切」收尾。每个套路都不简单,要使得如行云流水更是困难。他使不好,隔天也使不好,隔天的隔天依然使不好。究竟何时才能学会?五天后?十天后?一巡月后?半年后?一年后?十年后?或是一辈子都办不到?因为缺乏才能?因为没有天分?



或许是吧!若真是如此,也莫可奈何。任何人都有长处与短处,我只须做我能做的事即可。



但我能做什么?



和大家一起潜入地下区,由我统率,指挥,下令。我比其它成员善于观察四周,冷静判断,视情况果断采取对策。真的吗?



他不明白。



泉里决战之时侥幸奏功,他便如此以为。



——啊!



不过,现实却是残酷无情的,甚至该以滑稽形容。全是一场误会。



面临一点小小决断便满心迷惘,几乎什么也没能决定,只是被状况推着走,完全没有表现,一无是处。



岂止如此,致命缺陷又再度清楚浮现。



孱弱。我太孱弱,缺乏战力,无法站上与众人对等的立场。我的水准和大家相差太多,只会碍手碍脚。



但大家都是烂好人,不会出言埋怨;即使心里觉得我是块豆腐渣,区区我一个人,他们还照顾得来。或许在他们心中,我的存在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没错。



对他们而言是。



但对我而言不然。



我渴望证书,足以留在那里的证书。



不是同情,不是顺水推舟,不是偶然交集的结果,不是命运,而是某个确实的理由。



多玛德君、由莉卡、莎菲妮亚、皮巴涅鲁、卡塔力、多瓦宁古。



我渴望成为他们够格的同伴,早一刻是一刻。我渴望安心,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之所,我希望永远留下。我绝不愿失去,我害怕失去。所以,一巡月后不行,十天后也不行,就是明天也嫌太迟;今天才成,最好是立刻,至少要有自己终有一天定能独当一面的保证。



「……这是种奢望吗……」



玛利亚罗斯轻轻笑了。



喵!



怀中的裘弟叫道。



「啊哈哈……你在安慰我啊?」



喵!



裘弟澄澈蓝眼珠中的黑色瞳孔,映着玛利亚罗斯的脸庞。



我不想看。



玛利亚罗斯用力抚摸裘弟的头。倘若这是为了让裘弟闭上眼睛而做的举动,玛利亚罗斯或许会更加厌恶自己;而事实上确是如此,因此他更为讨厌自己。然而,无论任何人喜欢或讨厌什么,他即将走完楼梯,地上已近在眼前。玛利亚罗斯踏上高层寺院与高层寺院之间的狭窄巷弄,并未屈身便粗鲁地放下裘弟。



「你到别处去。」



一路抱着裘弟,分享牠的体温,如今却带着僵硬的笑容说出这种话——这样倒是很符合现在的自己。



自私自利,丑态百出,一无是处。



只会拿猫出气。



「——就是这么回事,快,你真的该到别处去,听话。」



然而,裘弟却未移动,只是抬头直盯着玛利亚罗斯,似乎在期待什么。就算你那么看着我,我也无法做什么。



玛利亚罗斯感到焦虑。



他刻意用力咂嘴,背过裘弟;与其说是跑出小巷,更像是加快脚步逃离裘弟。裘弟一定会跟上来。不知何故,他如此认为,但决定不去管牠。



仔细想想,与我何干?又不是我的猫。牠是路易﹒卡塔鲁西斯养的猫,而路易﹒卡塔鲁西斯只是棵摇钱树,与我无关,我根本不在乎。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但若是如此,我又该何去何从……?玛利亚罗斯满心茫然地走出小巷。眼前的道路,正位于刚从外侧楼梯走下的高层寺院与方才亚济安带领自己逃入的无人高楼之间。



玛利亚罗斯漫不经心地往西边看。



接着将视线转向东方之时,他的胸口宛如被打钉一般地疼痛。其实他所见到的景物并不值得惊讶,他早该料到的。



距离玛利亚罗斯所在的地点,约有三十美迪尔左右吧!



亚济安在那儿。



他正在战斗。



当然,对手是剪刀手。



就玛利亚罗斯所见,亚济安正使用暗器,以不逊于皮巴涅鲁的超人敏捷玩弄着剪刀手。不过,悲哭之剑似乎尚未吸取大量鲜血,棘闇黑衣上亦有数处损伤;看来剪刀手虽然逮不住亚济安,却也不是单方面挨打。



再者,剪刀手与亚济安的体格差距便如大人与小孩,因此攻击间距也大不相同,而剪刀手的身手绝非迟缓。就体力上而言,虽然亚济安呼吸未现紊乱,但剪刀手亦未显疲态;牠身上的各色皮带要断不断,虽有出血,伤势却不严重。



还有那对凶恶异常的剪刀。



那将人体轻易切成两段的骇人锋锐程度,是玛利亚罗斯亲眼见识过的。



虽然目前亚济安未负重伤,但若是不慎挨上一击,后果难以想象。与其说难以想象,倒不如说是不堪设想。



然而,亚济安并不畏惧剪刀手;他既不后退,表情亦丝毫未变。亚济安和多玛德君在泉里单挑时,言行便如打从心底享受战斗一般,但现在的他不同。虐杀人偶,亚济安正如这个异名,带着冷漠的心,冷静沉着,一步步地将剪刀手逼进死路。



他有自信。



而且拥有不让自信变为自大的实力。



老实说,我很羡慕他。我也想变成他那样。不,即使我再怎么想,我们的基础本就不同,如今再如何渴求皆是枉然。虽然知道是枉然,我还是忍不住希望自己能生成另一种模样。假如我有多玛德君那样的壮硕身体;倘若我像皮巴涅鲁那般敏捷灵活;要是我有莎菲妮亚那种魔术才能;如果我能像卡塔力一般坚强,总是带着笑容向前;假使我能如由莉卡一样,不屈不挠,再接再厉:若是我和胡子一样,肌肉发达,头脑过人。



我应该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么卑屈、软弱又扭曲的人。



不会嫉妒他人。



不会陷入令自己作呕的自我厌恶。



——我想逃。



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光是抱着自己,便感到万分不快。我不愿让人看见,不愿让人看见如此肮脏的心及扭曲的表情。我渴望落单,形单影只也好,孑然一身也罢。



啊!



但我却一步步地靠近亚济安。纵使认为该往反方向跑开,身体却拒绝执行;不只身体,记忆亦如此主张着。



过去只身一人的时候,有多少难以成眠的夜晚?



寂寞难耐!恨不得大吼大叫!大吵大闹……!



紧抓着毛毯贴住脸庞,若还不够,便咬住毛毯,拚命祈祷。



即使今天睡不着,明天一定能成眠。只要弄得筋疲力尽,总有一天能沉入梦乡。没问题,我撑得下去。只要忍耐,寂寞便会过去。



确实如此。然而,寂寞难耐的夜晚必会到来。我曾数度自问,还得度过几次这种夜晚?每到这种夜晚,我只能一味苦忍吗?我得撑到几时——到死为止?



泉里决战结束,意识清醒之后,众人在多玛德君家中一起吃饭,吵闹喧哗。



之后,卡塔力、由莉卡与莎菲妮亚在客厅睡着了;多玛德君、皮巴涅鲁与玛利亚罗斯则被迫聆听胡子那不知所云的长篇大论。中途多玛德君及皮巴涅鲁弃剑投降,开始装睡;玛利亚罗斯也如法炮制,静待胡子结束演说,不知不觉间却真的被睡意侵袭,在客厅沙发上睡着。



在大家的包围之下。



温暖。



舒适。



毫不孤单。



或许那种难以成眠的夜晚,已不会再来了。



我如此祈祷。



我不愿再落得孤伶伶的。



——亚济安隔着四美迪尔远的距离敏锐地挥动左手,丢出暗器,并于同时猛然接近剪刀手。他的暗器是针型的投掷武器,对着剪刀手的膝下连放了三把。剪刀手往后跳开,躲过暗器;当然,此时的牠呈现缩腰状态,亚济安趁隙上前,悲哭之剑疾出,但剪刀手似乎早已料到此着,用力一蹬地面,以过人脚力更往后退,逃过了悲哭之剑,并转而反击。剪刀,牠的两把剪刀从两侧猛袭亚济安。喀喳喀喳,一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响起,却仅止于如此。剪刀并未击中亚济安,甚至没能擦过他一根汗毛。



亚济安跳往正上方。



不。



不对。



看来是如此,但一瞬之后,他竟绕到了剪刀手背后。



剪刀手亦立即回身,但亚济安已丢出暗器并冲上前来。大势已定,看在玛利亚罗斯眼里便是如此。但亚济安并非单纯突击,而是在极短的距离之间多段变化速度。快,慢,快。剪刀手完全为他所惑,当牠以两把剪刀打落暗器并试图迎击亚济安时,双方之间的距离业已归零。



穿过剪刀手身边的亚济安悠然甩落悲哭之剑上的血,拨了拨黑发。



「呵!」



「——Guuahh……」



随着呻吟声,有个物体咚沙嘎沙地掉落地面。



是剪刀手的左臂。



在错身而过的同时,亚济安以悲哭之剑斩落了牠的手臂。



这回当真是大局已定。亚济安几乎无伤,但剪刀手却失去了一条手臂,亚济安的优势已无可动摇。玛利亚罗斯观看这一连串教人几乎忘了呼吸的攻防,至此总算松了口气,却在同时目睹了不可置信的光景。



剪刀手拾起自己的左手,硬生生地将两个切断面接在一块。



当然,光是如此,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这种举动对常人而言的确怪异至极,但想把分开的东西还原的心理,玛利亚罗斯倒不是不能理解;换作其它精神近乎错乱的人,或许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只不过,即使举动相同,结果却不见得和剪刀手一样。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血如涌泉的切断面中窜出了许多血色肉芽,互相纠缠并化为一体——竟真的将手臂接合起来,只留下一道崭新骇人的伤痕。



而且一转眼后——



剪刀手又喀喳喀喳地动起剪刀来。看来不仅是接合而已,功能亦大致复原,只是动作有些不灵光。



见状,亚济安亦不禁目瞪口呆。这也难怪,蜥蜴断尾还能再长倒是听说过;但能自行接合切断的手臂,却是前所未闻了。蜥蜴人都是这样吗?不,应该不是。玛利亚罗斯也曾与低等蜥蜴人及蜥蜴人数度交战,从未碰过这种破天荒的家伙。剪刀手属于特例。牠果然是危险可怕的敌人,若不铲除,后果不堪设想。



我默默看着恐怖的敌人朝亚济安进攻。



这样行吗?真的行吗?



——不行。



当然不行,绝对不行。



玛利亚罗斯举起右手对着剪刀手,左手的食指与拇指放在右护腕旁的开关上,瞄准目标。说来可笑,相差了十五美迪尔以上,根本不可能命中;即使命中,能穿透那身鳞片吗?这个护腕上的发箭装置原就是用来护身或暗杀,体积虽小,威力却不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事实上,他曾对制作者「修可拉德」提及自己将护腕用在实战上,修可拉德闻言回道:「哦?竟然用到实战上去啦?看来你日子过得满苦的嘛!屎蛋小恶魔。」当时玛利亚罗斯听了这话很不痛快,随即还以颜色;但修可拉德说的其实没错,这对护腕只是权宜之计,若不百般琢磨运用方式,甚至连梅利库鲁都猎不成。这就是我,我知道,事实便是如此,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因此,玛利亚罗斯接受事实,朝着腰带上的封盒伸出了手。



装有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子,炸弹。



——伊修塔鲁﹒阿卡姆诺﹒戈登子爵。



那个邪门歪道炼金士研发的瑟拉慕‧戈登,原本便具备当成炸药运用的潜在可能性;更正确地说,在实验的初期阶段,瑟拉慕﹒戈登的性质就和现在的哈蕾慕﹒戈登类似,服用一段时间后便会爆炸。



曾目睹整个过程的玛利亚罗斯成为侵入者之后,突然思及这种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因此砸下自己一点一滴攒来的钱,在黑市买了套中古炼金道具组,并逐渐买齐材料,历经数次失败才炼制成功。为何自己会撷取那可恨子爵的名字,将其命名为哈蕾慕﹒戈登?玛利亚罗斯已记不清了。应该是出于讽刺之意吧——原来那个没人性的变态也能帮上我一点忙。



事实上,多亏了哈蕾慕﹒戈登,他才能数度捡回自己的小命。



才能获救。



仔细一想,真是令人不快。



虽未确认过尸体,但子爵十之八九已然死亡,我却仍无法与他切断关系。至今还无法独当一面的我,竟是倚靠在子爵宅邸度过的悲惨数年而存活下来的。



再说,我丢出炸弹又能如何?有什么好处?运气好正中剪刀手便罢,一不小心可会祸及亚济安。不行,炸弹不能用。



换句话说,我什么也做不到。



这已经不是甘不甘心的问题。



只能说是束手无策。



这就是现实。



——真是伤脑筋啊!



玛利亚罗斯抬起头来,他似乎低头思索了好一阵子。在这种时候干这种事,当真是蠢得可以。像我这种白痴、没用又拖泥带水的蠢蛋,还是死了算了。不,看来在我寻死之前,会先被杀掉。「——咦?」



剪刀手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近在眼前。



为什么?



「玛利亚……!」



亚济安急迫的声音敲着鼓膜。



但玛利亚罗斯见不到亚济安的身影,他只看得见剪刀手。好大,应该有二美迪尔又三十或四十桑取。牠逼进眼前,气势惊人。玛利亚罗斯发不出声音,他试着后退,背、腰与脚却使不上力;岂止使不上力,甚至开始发软。跌倒,他快倒下了。「SyyyyyySh……!」剪刀手来了,牠那满是伤痕的近青色绿鳞被暗红色液体沾得既黏又湿,两把剪刀闪烁着钝光。腥风掠过玛利亚罗斯的脸颊,再这么下去,他必死无疑。可是,为何要杀我?因为我没用?因为我软弱?玛利亚罗斯不明白,但当剪刀手突然跃起,转了一圈并飞越自己之时,他隐约察觉了。



剪刀手正在玛利亚罗斯身后。



玛利亚罗斯的前方,是追赶剪刀手而来的亚济安。



换言之,在这一瞬间,剪刀手与亚济安形成挟玛利亚罗斯对峙之势。



剪刀手还记得亚济安曾带着玛利亚罗斯逃走,或许牠也明白亚济安试图保护玛利亚罗斯;因此,当牠发现玛利亚罗斯大摇大摆地现身,便打算好好利用这只胡涂虫。玛利亚罗斯是亚济安的弱点——或许剪刀手即是如此判断的。



遗憾的是,牠的推测相当正确。



亚济安脸色大变。



他咬紧牙关,瞪大双眼凝视着玛利亚罗斯,似是愤怒,又似泫然欲泣。



——求求你。



拜托你。



别为了我,为了我这种人露出那种表情。



我没那个价值。



再说,横竖是来不及了。亚济安与玛利亚罗斯之间的距离约有四美迪尔,剪刀手却近在身后;也就是说,玛利亚罗斯的性命完全掌控于剪刀手手中,就算是亚济安亦无计可施,只能死心。一切都完了。



不过,玛利亚罗斯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过去亦然,要是他的运气再差上一点,要是没有亚济安搭救,要是同伴们未曾相助──



他早就完了。



失败作还能活到今天,已是不可思议。



至少尚有件聊以自慰之事。



在这个关头,我还可以做个选择。



临死之前,要将什么烙印于眼底?



亚济安那张几欲哭号的脸……?



「别看……!」



「Oooo0oooo0ooOoooo0o0oohhhhhhhhhhhhhhh!」



玛利亚罗斯并不认为这道宛若呼唤的长鸣打动了自己的心,却有股情绪一涌而上。



他的眼睛内侧与鼻腔深处发热,有道发麻的感觉从肩膀流向脖子及背上,横隔膜开始痉挛,犹如打嗝的前兆一般。不,不是。他撑着,拚命忍耐;他觉得不该,不该这样。哭也没用,没有意义。再说,为什么哭?现在是我哭的场面吗?这时候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然,不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但我不能哭。现在不只我一个人,还有亚济安在场。



玛利亚罗斯转向亚济安。



亚济安仍抱着右手,蹲在地上。



他的肩膀、背部及头部微微颤抖,看来非常痛苦;见他如此,玛利亚罗斯彷佛听见了他并未出口的呻吟声。



玛利亚罗斯犹豫着。



我该怎么办?



玛利亚罗斯数度试着开口说话,却一再打住念头,结果又快「打起嗝」来,连忙以双手用力地揉擦眼睛周围。他觉得自己若继续保持沉默,便无法克制下去。再不说些话就糟了,我已经够糟了,不想变得更糟糕。



「——你没事吧……?」



「嗯。」



亚济安虽未抬头,却立刻回答;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太过平常,反而显得怪异。



「已经好多了。」



「是吗?」



「你呢?」



「我?」



我没事——玛利亚罗斯想如此回答。



却无法成声。



我、没……



他只能勉强说到这里,视野在一秒之间变得溃不成形;他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同时溢出各种液体,彷佛长久以来一直勉力防堵的堤防突然被撤除了一般。他抓起外套衣襬擦脸,却追不上溃堤的速度;脑中的芯烧焦了,烧断了。喷出的不只是泪水。「我、我已经……受不了……我……这么……」



「玛利亚……?」



不行。



再也无法克制。



已到了极限。



「我很,没用,对吧?派不上用场,一无是处,又很软弱,为什么……只有我是这副德行?是我不好吗?我,什么地方,不好?我……我也一直……一直在努力啊……是我的,错吗?对,是我的错……是我决定的……我该放弃,该打消念头,不该加入的。要是没加入ZOO,就不用想这些事情了。我该独自过活的,一个人的时候轻松多了。我好痛苦,比寂寞时还要痛苦。我不敢知道大家对我的看法,怕他们看不起我,不认同我,因为我一无是处,无能,无用,是块豆腐渣、失败作——个子矮,没力气,没魔力,剑术烂,个性扭曲,不温柔,只会耍嘴皮子……偶尔一次表现不错,就立刻得意忘形!乐不可支!明明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却这么厚颜无耻!我这种人……最好不存在,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留着也没用。到头来,我做什么都失败,都不顺利。就算没有我,大家也无所谓吧?今天就算少了我,也没人伤脑筋吧?但少了其它人呢?多玛德君是园长,皮巴涅鲁很强,莎菲妮亚很厉害,由莉卡是医术士,胡子是和尚,卡塔力是开心果——但我呢?我是什么?我有什么功能……?我该怎么做?一无是处的我留下来有什么用?就算少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成任何问题!明天依旧会到来……!」



大声发泄过后,心情确实舒畅了些。



但舒畅过后,却又更加明白。



不行,一切全结束了。我再也无法留在ZOO。就算对象不是ZOO而是亚济安,在别人面前哭叫过这些话后,怎能若无其事地「从头再来」?



老实说,我真想立刻离开这里。



好丢脸。



丢脸到恨不得一头撞死,不想面对亚济安。



竟然被亚济安——



被亚济安这种人听到了这些话。



把肮脏、丑陋又软弱的自己全暴露出来。



可是,我没有力气逃开。



玛利亚罗斯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双脚,额头抵住膝盖。



假如就这样变小,该有多好?最好越变越小,小得和豆子无异,被人一脚踩死。



他知道亚济安靠近自己,在对面坐了下来。



也知道猫儿正磨蹭自己的脚。



到别处去啦!



他如此想着。



我会待在这里维持这个姿势,直到你们离开为止。



我会永远、永远保持这个动作。你们快点死心,到别处去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个男人。」



别用平静的声音说故事。



反正我不会听的。



「男人有许多同伴……有好几个,好几十个。男人是领导者,虽然一开始的成员只有区区数人,但全都是怪人,得有个人统率才行;他们采多数决,男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指名男人当领导者,男人只好接受。他不是这块料,但无可奈何。」



叩、叩,有道硬物互相撞击的微小声音响起。



应该是亚济安以某种东西敲击地面吧!



「男人很努力地去做,但他向来爱装帅,讨厌被别人看见自己的努力;因此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总是自问:这么做对吗?这么做好吗?同伴逐渐增加,我可有确实地了解每一个人?维持现状就行了吗?他没有确切的信心,但若不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家便会不安,变成一盘散沙;因此男人决定,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泰然处之。起先还过得去,直到发生了某个——小问题,同伴们开始动摇。」



亚济安的口吻明白显示着,发生的绝非是「小问题」。



但那又如何?



「男人犯了个错误。难以启齿的事,他只对以前就认识的知心同伴们说;而本来该当面见过每个同伴再决定的事,他却独断独行。他知道不该这么做,却明知故犯。老实说,男人累了。他一向独来独往,无法信任任何人;好不容易添了同伴,已属难能可贵,却要他当领导者。他真的不是这块料,没这种本事。这件事男人自己非常清楚,但身边的人不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你是不工人选,只有你能胜任,有你在我们才能放心。一开始只有六个人,由六分之一决定一切。那时候还好,他还能忍耐。但是——」



「不知不觉间却变成四十八个人。这四十八人之中,有一个人不在了,一个人离开,又有一个人求去……男人自暴自弃地想着,最后会剩几个人?六个人?不,起初的六人之中已缺了两个。那就是四个人啰?搞不好最后只剩自己一个。男人觉得这样也好,但他的同伴都是些无药可救的傻瓜。」



三十八个人。



有三十八个人——亚济安重复道。竟有三十八个人留下来。



「——男人大为惊讶,啼笑皆非,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自讨苦吃的笨蛋。但男人也是同类,其实他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不安。我也说过很多次,男人没那个本事,他没那种资质;他一度想放弃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据。男人终于在同伴面前脱口而出,说自己并非大家想象中的那种人。结果,他的同伴对他这么说……」



当时,玛利亚罗斯并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抬起上半身。



亚济安竖起单边膝盖,坐在地上。



他那宛如结冻般的天蓝色眼眸凝视着玛利亚罗斯。



但他的双眼绝不冷漠。



反而很温暖。



「『你误会了,没人觉得你厉害或了不起。大家待在你身边,是因为喜欢你。∟



亚济安吐了口气,视线往斜下方游移,俊朗的脸孔犹如赌气似地微微皱起。



「……或许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你的同伴应该也是这样吧?我不是说有无用处不重要,但重要的应该不光是这一点。」



「是吗……?」



「玛利亚,假如有人为了这种事而亏待你,我绝不饶恕。我会替你把他们杀得一乾二净。」



「——才没人亏待……」



没人亏待过我。



一次也没有。



加入ZOO以来,或许曾因轻忽大意而被喝斥、责备或勉励,但从未被怪罪过。



全都是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得意忘形,自命不凡,结果失败了又开始沮丧消沉,像个傻瓜一样。



可是,因为他们的人都太好了。



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同伴。



「没人亏待我……完全没人亏待我,一点也没有……」



所以,我想成为他们的助力。如同大家扶持我一般,我也要扶持大家,成为他们的力量。我渴望在真正的意义上与他们平起平坐,越快越好。



玛利亚罗斯又想哭了,但他强自忍下。



亚济安轻轻地笑了。



「既然如此,你就该留在ZOO。你也喜欢他们吧?」



嗯。



玛利亚罗斯未能坦率到用力点头的地步,只是缩起下巴,微微点了头。这是他的界限,但这样便已足够。



「放心吧!」



亚济安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玛利亚罗斯,露出淘气的表情。



「你的成长远比你自己所想的还要快。总是观察着你的我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错。」



「……变态跟踪狂。」



「这是出自于爱啊!我的甜心。」



「这句话……」



玛利亚罗斯不明白自己为何口出此言。



也不明白该作何表情。



他低着头,站了起来。



「——好像很久没听见了。」



「是吗?」



「不过我今后可不想再听了。」



「呵呵!」



亚济安拨开浏海,转向剪刀手离去的方向。前方是极限AM蟠龙大道,远处一片骚然,应该不是错觉。裘弟攀着玛利亚罗斯的脚,喵了一声,似乎想传达些什么。玛利亚罗斯无法估量猫的想法,或许牠是想见路易﹒卡塔鲁西斯吧!虽然他是个怪人,毕竟是裘弟的饲主。玛利亚罗斯抱起裘弟,亚济安瞥了他一眼,举步奔跑,却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们相互凝视。



过了数秒。



亚济安似乎有事想问,有话想说,却迟疑不决。



玛利亚罗斯立即会意过来。是那件事。



然而,亚济安当时叫着「别看℉代表他不想被看见;既然如此,玛利亚罗斯便当作没看见,当然,也不会提起。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知道的事,都有希望永埋于自己心底深处的事。玛利亚罗斯故作不解,歪头问道:「怎么了?走吧!」



亚济安带着又似安心又似失望的表情,吐了口短短的气,点了点头。



「嗯。」



这么做是对是错,玛利亚罗斯无法判断;他也无法果断地主张只要当时认为正确,事后绝不后悔。他有后悔的时候,也有许多恨不得消除的过去;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无法重新来过。



所以,无论再怎么迷惘、痛苦、烦恼,即使那真的是个错误,现在的他也只能前进,只能奔跑。



在剪刀手肆虐及群众混乱之下,道路变得疮痍满目;玛利亚罗斯与亚济安沿路往东直行,要不了多久便来到极限AM蟠龙大道。极限AM蟠龙大道宽约五十美迪尔,中央设有名为龙脊的分隔岛,是首都艾尔甸最大的干道。



柏油混凝土路面上留有剪刀手的血迹,绵延不断。



牠往南边去了?



「——在那里!」



早在玛利亚罗斯大叫之前,亚济安便已拔足奔去。目测约三十美迪尔前方,有只相当高大的蜥蜴人倚着龙脊坐在地上。玛利亚罗斯不知牠的恢复力有多么异常,见牠脑袋、腹部与内脏皆受重伤,一时还以为牠已力竭而亡;但实则不然,牠只是为了发挥接合左手时的恢复力而稍事休息而已。剪刀手微微挪动身体,一见到玛利亚罗斯等人便起身逃走;牠沿着龙脊往南,一面泼洒鲜血一面往南,拖着脚步往南。



但牠的速度并不慢。前头的亚济安与牠的间隔越缩越短,但全力疾奔的玛利亚罗斯与牠之间的距离却无甚变化。玛利亚罗斯抱着猫,手臂无法挥动,难以提升速度。他考虑放下裘弟,但下一秒钟,放不放下已变得毫不重要。「……啊?」他哑然停下脚步。「——什……」亚济安亦然,这也难怪。



因为有东西接近了,从南方朝着这里,往北而来;那是个非常巨大的物体,是种生物。高达一至三美迪尔、犹如锯齿状背鳍的龙脊在那生物的破坏之下碎片横飞,而牠本身的重量又压陷了道路铺装;只见牠一路卷起尘埃与瓦砾风暴,发出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直冲而来,越来越接近。



若将一只长着黄色鳞片的肥胖蜥蜴人放大至令人远近感错乱的程度,便成了那生物。



不过,大成那样已经不能叫蜥蜴人了吧?



说到大型异界生物,首先联想到的便是龙及同种生物;玛利亚罗斯倒觉得眼前的物体和牠们比较接近。



不,不对,不一样。不是这个问题。



「超食汉」。



牠确实以超乎蜥蜴人的巨大身体为招牌,但原先有这么大吗?



应该没大到这种地步——假如玛利亚罗斯的记忆正确无误的话。



「……牠的成长显然比我快得多……而且速度万分惊人。」



「就算是我,要阻止那种玩意儿,也得费点手脚。」



「不,老实说,我觉得你办不到。」



亚济安没回答,而是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悲哭之剑,拿在左手上。他打算用那招?曾在泉里见过亚济安使用那招与多玛德君单挑的玛利亚罗斯立刻别开视线。短剑穿掌的画面他可不想看,浮现于悲哭之剑剑柄上的几多脸孔亦是恶心十足。玛利亚罗斯再度将视线移往超食汉,却更加目瞪口呆。



来这招?



想不到牠会有此一着。



约在玛利亚罗斯前方四十美迪尔之处,超食汉的超攻击性行进停止了。



并不是某个人或物全力阻止了牠。



是超食汉自行停下的。



直到此时,玛利亚罗斯才发现有一队人马追赶着超食汉。方才超食汉一面狂奔,一面四处抛撒大小物体,是以玛利亚罗斯没能看见他们的身影。虽然尘烟弥漫,看得不甚分明,或许由莉卡、皮巴涅鲁及卡塔力也在其中。他们一定在的,错不了。不过,姑且不讨论这个问题。



剪刀手比较重要。



剪刀手在玛利亚罗斯及亚济安因超食汉而吃惊地停下脚步时,仍继续向前迈进。



如今牠已在超食汉身边,近在眼前。这场重逢可是偶然?玛利亚罗斯不认为。当然,真相得问牠们才能分晓,但剪刀手与超食汉应是刻意前来相会的。剪刀手的那阵叫声,便是为了呼唤超食汉。牠有何目的?



超食汉俯瞰着剪刀手。



剪刀手仰望着超食汉。



牠们之间可有任何沟通?



剪刀手丢下光是今天一天便已夺去无数性命的两把剪刀,摊开双臂。



宛如迎接一般。



这是种骇人的行为,却又似某种庄严的仪式。至少在那瞬间,剪刀手威风凛凛。没错,仅只瞬间;转眼间,一切便结束了。



超食汉前屈,双手抓住剪刀手,放进血盆大口之中。



牠闭上嘴。



开始咀嚼。



一下。



两下。



吞下腹中。



玛利亚罗斯现在才发现牠的右眼睑及眼球伤痕累累,无伤的左眼则满足地瞇了起来。接着牠再度张开嘴,打了个巨大的嗝;但那声音不像「咯」,倒像「吼喔喔喔l



超食汉吃掉了剪刀手。



「……呃,毕竟牠们是互食生物……或许不足为奇……」



「不对,玛利亚!那不是互食!」



亚济安突然大叫,令玛利亚罗斯忍不住回头看他。



悲哭之剑插在亚济安的右掌上。



剑身贯穿手掌,直没入剑柄。



「牠那么做……是为了将对方『吸收』至自己的体内!不快点解决牠,到时就无法应付了!」



亚济安微微皱着脸,他只有这点反应?未免太奇怪了。玛利亚罗斯光看着他那汨汨直流的鲜血便觉得疼。当然,悲哭之剑也疼痛万分。当然?不,这么说也挺怪的,但悲哭之剑确实痛苦着。GYOOOOOOOOHYUUUUUUUUH。声音,是声音,怨叹之声,苦痛之声。浮现于悲哭之剑剑柄之上的脸孔哭泣着,哭叫着,啜饮着亚济安的血。悲哭之剑得了鲜血,变换形状,发掘力量——潜藏于「死灵女王」麟灵夫人最高杰作之中的真正力量。



悲哭之剑已失去原形,与亚济安的右手化为一体,剑身超过二美迪尔以上。妖艳的深红色刀刃分为数节,各节皆能自由弯曲,外观已不似短剑,甚至称不上一把剑。



断末魔之剑。



亚济安举起沉眠于丧神街欧雷斯托洛最深处的追梦女工所留下的可怕遗产,敲击地面,并对玛利亚罗斯眨了眨眼。



「无论是故意,或是偶然——虽然我没义务替古德王擦屁股,不过放任那种玩意儿四处横行,只怕你无法安心睡觉。看着吧!玛利亚!看我华丽地葬送那个怪物的英姿……!」「不,华不华丽不重要!前面,前面,前面!看前面,白痴!」「唔?」



亚济安还来不及转回正面,玛利亚罗斯便已抱着裘弟转身奔逃。咚磅轰隆隆!暂时沉浸于餐后余韵的超食汉又开始行动,牠高达八、九美迪尔,搞不好达十美迪尔,脚步声便如地鸣一般,犹如整个世界逼迫而来。牠又变大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来真像个玩笑。自太多鲁亚普目睹超食汉以来,经过的时间并不长啊!牠就是个让玩笑不成玩笑,却又真如玩笑一般的怪物。



当然,即使亚济安所言「你的成长远比你自己所想的还要快」属实,玛利亚罗斯依然无法应付,只能逃命,但他们的步伐又相差太多。超食汉肥胖到畸形的地步,跑动时巨躯摇摇晃晃,宛如弹跳一般,跑法既独特又难看,因此就身体的活动效率而言,是玛利亚罗斯压倒性地获胜;但可悲的是,若比较单位时间的前进距离,玛利亚罗斯却是必败无疑。不妙,大事不妙。玛利亚罗斯觉得自己已发挥临危时的潜力,速度快得不象话,但依然不认为自己逃得掉。他的所有内脏似乎全凝缩起来,视野窄得惊人;与其说是抱着裘弟,还不如说是攀着裘弟。「GYAAAAAAAAAAOOOOOOOOOOW……!」咆哮声近在耳畔,震耳欲聋。太近了,啊哇哇哇哇哇!没救了?我没救了?有的人是越怕越想看,但玛利亚罗斯并没这等闲情逸致;只不过,若不亲眼确认没救到什么程度,他会更加不安。因此玛利亚罗斯回过头去,脚步也停了下来。



果然华丽。



亚济安正面冲向逼近的超食汉。



亚济安选择的路线极为笔直,不带丝毫摇晃。他的脑袋不曾上下移动,宛如超低空飞翔般地奔驰,身影好似一枝曳着红尾的漆黑之箭。他的速度快,劲道亦强,没有半点迟疑。



在超食汉右脚踏上地面的瞬间,亚济安直线奔越牠的胯下。



当然,他不只是奔越而已。断末魔之剑一闪,攀向超食汉的右脚,但并未真的缠住。这一击利落至极,毫无窒碍,教人忍不住怀疑超食汉的右脚是否为豆腐制成。牠的膝围有多少不得而知,但宽度应该不到二美迪尔,其中三分之二被斩为两段;将全身重量全放在右脚上的超食汉自然支撑不住,随之「崩落」——用这个字眼形容,最为贴切。超食汉的身体往右侧倾斜,未被斩断的三分之一右膝也发出咕沙咕沙声,血、肉、骨头等各种体内构成物质飞溅四散——竟真的崩坏了。超食汉完全倒地之前,以右手扶地,支撑身体,但毕竟废了一条腿——「GUMOOOOOOOOOOOONNNN……!」当然会惨叫几声。



不过,超食汉本就没柔弱到因「被砍了!呃啊!好痛!」而陷入思考十行动停止状态。牠立刻以左手抓住右脚,开始翻滚;从玛利亚罗斯的角度看来,是往左边,往东方。原来如此,不能走就用滚的。牠体型肥胖,圆圆滚滚,最适合翻滚,因此滚动起来格外猛烈,已经不是滚动这般简单,是旋转,超旋转。「——啧!」亚济安也挥动断末魔之剑追击,虽然并未落空,但超食汉不停旋转,无法得知击中何处。



只在转眼之间。



超食汉不断地超高速翻滚,撞毁了面向极限AM蟠龙大道的高层寺院,停了下来。



接着超食汉以自己撞毁的高层寺院为支点起身,并将紧握在手的右小腿硬接回右大腿。即使说得再怎么委婉,牠的动作依旧称不上灵巧,相当粗鲁;不过,灵不灵巧原就不是重点。寻常状况下,若不借助医术式之力,即使接上也绝不可能黏合。



当然,超食汉并不寻常。



牠的外表便已经非比寻常,如今又展现这惊人之举——从那被斩断、撕扯及挤压而变得血肉模糊的部分中,窜出了血色肉芽,彼此交缠合体,竟真的将右脚接合起来。虽然不知其构造、原理、手法及个中奥秘为何,却非无迹可寻。



玛利亚罗斯曾见过剪刀手做出类似的举动。



而超食汉又吃了剪刀手。



亚济安说过,那不是互食,而是藉此将对方吸收至自己的体内。



换句话说,超食汉不只是越吃越大。



而是藉由进食变化或进化。



虽然这个说法无法令人表示「哈哈!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并欣然接受,但即使否定,也提不出其它假设。牠们是住在法则异于这个世界的异界之中,是异界生物;人类的常识本来就派不上用场。



不过,就玛利亚罗斯的经验而言,超食汉在异界生物之中也算相当破天荒;正因如此,更不能局限于固有观念,脑筋得更有弹性。虽然眼见不见得为真,但若是因而迟疑,延误行动,可就是愚蠢至极了。为了腾出手脚,玛利亚罗斯放下裘弟。「离远一点——说了你也听不懂吧……」嗯,听不懂。落地的裘弟宛如如此回答一般,微微歪着脑袋仰望玛利亚罗斯。话说回来,经历这一连串的轰隆巨响及振动,一般猫儿应会受惊、挣扎或胆怯地缩成一团,但裘弟却格外镇静,真是只古怪的猫。说归说,危险逼近自己时,总该懂得逃命吧!玛利亚罗斯决定如此相信。



再说,虽然对裘弟过意不去,但眼前的状况并不容许他抱着猫。



玛利亚罗斯奔驰在变得凹凸不平的道路上。超食汉尚无法离开半倒的建筑物,牠试图移动,却失去平衡,看来刚接合的右脚状况不太好。毕竟接合处是关节,纵使接上,机能亦难以完全复原。这么一提,剪刀手亦然;虽然手臂轻易接上,但全身上下的洞却没治好,看来治疗的难度依部位等各种条件而有所不同。事实上,超食汉受伤的右眼,或该说右眼窝中便伸出许多血色触手,挣扎扭动——极为恶心,怎么看都不像眼睛。似乎并非任何部位都能复原。



这么说来,只要给予致命打击,一样能打倒这个怪物。



众人是否因确信此事而士气大振,不得而知。



但局势的确越来越利于我方。造就契机的是亚济安,抢在所有人之前追上超食汉,以断末魔之剑一再给予打击的也是亚济安。



然而,超食汉亦非不抵抗主义的信奉者,加上牠体型庞大,纵使是不起眼的日常动作也能成为杀人招式。牠对亚济安做的反击,只是举起双手并挥落而已。「GAAAAAAAAAAAAAAAAAHHHH……!」牠的双掌拍击地面。「哇!」同一瞬间,玛利亚罗斯的身体浮了起来。好惊人的冲击力!亚济安呢——没事。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跳开,逃过被压成肉饼的命运。不过,超食汉最好别以为自己已脱离危机。随着亚济安进攻的人们,正要攻击超食汉。



不,是已经展开攻击了。



其中一人身穿砂色衣装,手持雌雄对剑,沿着超食汉的左臂疾奔而上;另一个相当矮小的男人同时扑向超食汉的左臂。是皮巴涅鲁与飞燕。玛利亚罗斯穿梭于十余名铁之心脏协会成员之间,发现了穿着白底红纹女用医术士服的娇小背影。「由莉卡……!」由莉卡回过头来。「——玛利亚!太好了,你没斥!」皮巴涅鲁仅在一瞬间便抵达了超食汉的左肩,飞燕则在右上臂。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开始狂舞,亚济安再度逼近,以断末魔之剑砍击超食汉的右手腕,飞燕也从超食汉的右肩跳往侧头部,使出飞踢。然而,超食汉却在此时活用了庞大身体的优点。



「——GUA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H……!」



前滚翻。皮巴涅鲁与飞燕被甩落,亚济安也往右逃。牠过来了?朝这方向过来了?那个高达十美迪尔体重不明总之非常重的超食汉滚过来了?今天老是发生这种情形,玛利亚罗斯都嫌烦了,但也不能因此放弃人生;虽然他不认为来得及,总得试上一试。玛利亚罗斯举步欲奔,不,不行。「……慢着——由莉卡……!」为什么?为什么由莉卡采取迎击超食汉的姿势?她双脚前后打开,压低重心,极限九手棍往前刺出——由莉卡究竟打算做什么?



「……崇宇宇宇宇宇宇宇宇宇……」



由莉卡噘起嘴唇,猛烈吸气。那是什么呼吸法?显然并非一般呼吸,不过这不重要。「由莉卡!再不逃的话——」说归说,玛利亚罗斯并未强行拉着由莉卡逃跑。他办不到,由莉卡全身散发的斗气彷佛带有朦胧光芒;当然,这必定是错觉,但他不能打扰现在的由莉卡。玛利亚罗斯不是用头脑,而是凭身体明白了这件事。玛利亚罗斯并未独自逃走,他在一瞬间便已做好觉悟。同生共死,他才不肯丢下由莉卡逃跑。由莉卡有她的打算,而她绝非下无谋赌注之人。我相信由莉卡,因为我们是伙伴!「疾……!」



由莉卡拔足而奔。



玛利亚罗斯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为了应对任何情况,为了随时行动,他紧盯着由莉卡。



由莉卡提升速度。



超食汉滚了过来。



玛利亚罗斯的耳朵犹如被塞住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



他看着。



看着那一瞬间。



超食汉接触由莉卡的前一秒——



「霸……!」



由莉卡刺出极限九手棍。



棍身往右,势带钻旋,朝下方刺去。



玛利亚罗斯的身体白然而然地往左移动,眼睛仍未离开由莉卡。超食汉看来便像是坐上了极限九手棍一般。由莉卡施加的力量与角度,超食汉的旋转、速度与重量,全在某个绝妙时机结合起来。



被弹开了。



超食汉那巨大的身体竟被弹开了。



同时,女用医术士帽飞到半空中,由莉卡也连着极限九手棍被弹开。往这里来了!我就知道!绝对要接住,我绝对要接住由莉卡!玛利亚罗斯如此想着并摊开双臂时,冲击已然袭来,啪喀断裂声随之响起;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又立刻回复原状。他被撞飞,全身擦伤,颜面发热;他没有感觉,只觉得喘不过气,无法顺利呼吸,尤其是鼻子。不过,由莉卡在他怀中,他紧紧地抱住了她。玛利亚罗斯终于明白自己从身后抱住由莉卡,并跌倒在地;接着他感觉到有个庞然大物在不远处落下的冲击。



「……唔……」由莉卡一面按着后脑,一面回头看,接着又倏然起身,将玛利亚罗斯压在地上。「——玛、玛利亚!」「嗄?」由莉卡显得十分吃惊。怎么了?为何无法正常地发出声音?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时候。玛利亚罗斯尽其所能地迅速起身,寻找超食汉。找到了,就在附近,距离不到十美迪尔。牠四脚朝天,是由莉卡打翻了牠。好厉害,真了不起。不过——怎么怪怪的?玛利亚罗斯摸了摸嘴边。



黏答答的。



血,是血,大量的血。他连忙以外套衣襬擦拭,结果疼得不得了。鼻子好痛,呜哇!莫非鼻梁断了?由莉卡立即踮起脚尖,朝玛利亚罗斯的脸伸出手,但他摇了摇头。「——偶没四。等一下再字疗就好噜。」「可是……」rg退没结素,偶也还能动。」「……好吧!但你不能逞强喔!」玛利亚罗斯对由莉卡点了点头,再度以外套擦拭口鼻。血流不止,汨汨而出。老实说,他觉得很痛,也颇为担心,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超食汉先是横向翻滚,最后俯卧在地,又以手腕以下全失的右手与毫发无伤的左手支撑,缓缓起身。



业已重整阵势的亚济安等人正打算进攻。



话说回来,亚济安倒也罢了,皮巴涅鲁与飞燕还能活蹦乱跳,实在了得。他们的衣服污损不堪,处处破裂,本人却几未受伤,与光接住由莉卡便大量失血的玛利亚罗斯截然不同;不过,老是拿别人和自己比较,也没意义。加入ZOO之前,多玛德君在闭锁魔宫里不是说过吗?「你是否会成为累赘,不是取决于力量差距,而是心态。」玛利亚罗斯自以为实力提升,得意忘形,才会莫名其妙地消沉;但他并未忘记多玛德君的这段话。玛利亚罗斯一向尽力做到最好,负起自己的责任,确实去做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无论有无成长,变强与否,这种态度都从未改变过,不能改变。有些事物是该永不改变,永远重视的。



玛利亚罗斯再度以外套擦拭脸孔下半部,一面忍耐痛楚,右手一面摸索腰带上的封盒。子爵,我憎恶你至极,至死都不会原谅你;但你赋予我的知识,今后我依旧会充分运用。我既不感羞愧,也不觉心有不甘。这是我的武器,虽然耗钱至巨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但只要别搞错使用时机,却是比剑更为有用的利爪。



使用时机何时来临?



仔细一瞧,铁之心脏协会似乎已撤退,超食汉附近只剩玛利亚罗斯、由莉卡、亚济安、皮巴涅鲁与飞燕。除了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以外,众人都在攻击超食汉,但情况并不顺利。又是负伤、又是被打飞,吃了诸多苦头的超食汉已转攻为守,转守为逃了。超食汉并不正面迎击袭上前来的亚济安等人,而是迅速地选择旋转逃走路线。



「——唔……!要是真让这大块头逃了……!」「喀哈哈!爆快的,追不上!」「…………!」「唯有皮巴涅鲁立刻默默地开始追赶,亚济安与飞燕稍迟,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亦随后跟上。超食汉的逃亡方向又是座对面极限AM蟠龙大道东侧的高层寺院,与牠方才撞坏的不同,是个更偏向南方的建筑物。照这样下去,或许沿路上的高层寺院都会受害,寺院内的和尚自不可能平安无事,或许早已发生伤亡了。总之,超食汉立刻带来了更多的破坏;在牠旋转、突击与冲撞之下,混凝土等各种物体稀里哗啦地四处飞散。



不光是如此。



那些物体还朝这里咻咻飞来。



有个巨大的块状物体,或许是瓦砾吧!在尘烟遮掩之下,看得不甚分明,似乎是超食汉丢过来的。得快闪开,要是不往左右闪开,会被砸死。不,已经死了!飞来的物体不只瓦砾!「……嗄!」竟是僧侣!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僧侣飞过来了!这太令人震撼,连向来讨厌和尚的玛利亚罗斯都忍不住同情起来;只不过,怜悯他们的余力在转眼之间便被剥夺。



「……太、太、太大噜啦……!」



真想让各位瞧瞧那从四十五度角飞来的特殊钢材。正确数字玛利亚罗斯并不清楚,约略是两根长纵棒与四、五根横棒组合而成,而纵棒约有十美迪尔长,总之相当巨大。那块特殊钢材被丢过来后,高层寺院便倒了半边,可见体积有多么庞大。太夸张了吧!凡事都有个限度,这么大的物体是要怎么躲!



「……撒劲透顶!」



玛利亚罗斯一面以外套擦拭嘴边,一面瞄了身边的由莉卡一眼。



由莉卡举起极限九手棍对准空中,但她那可爱的脸孔整个发青,牙齿紧咬下唇。



搞什么啊!



哪有这样的?



这种完蛋法。



别开玩笑了。



我才不愿意。



绝不愿意。



但是脚却动不了。



玛利亚罗斯将视线从由莉卡移回死亡特殊钢材之上。



不,他试图移回,但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家伙的背影。



在玛利亚罗斯等人的三、四美迪尔前方。



——不知几时之间。



黑衣男子侧身而立,右手高高举起。



深红色的断末魔之剑笔直垂落于右手前端。



男人挥落右手,随即往右挑起,又往左锐利一挥。



断末魔之剑以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舞动着,男人则转身疾奔而来。



他如同一道掳人的风,左臂抱起由莉卡,右臂抱住玛利亚罗斯,速度丝毫未减,飞也似的离开原地。



玛利亚罗斯就近日睹被斩为四块的特殊钢材落到地面,感受到了冲击,亦听见了轰隆巨响;随后,视野转了一圈。「——凹!」「啊!」使了个无甚必要的前空翻落地后,亚济安短短地笑了一声。「呵……」



「成功了,完美得教人嫉妒。」



「应该搜……」玛利亚罗斯逃离亚济安的右臂,又顺势将他的左臂自由莉卡身上扒开,以外套衣襬擦拭口鼻四周。「砍那几下根本没意义嘛!反赠都要逃噜,干嘛白费沟夫?」



「你不觉得那样比较帅?」



「你白疵啊?」



「就算我是,也是你的魅力造成——慢着,玛利亚!哦!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你到底怎么了!血!你那美丽的脸庞都是血血血……!」



「哎呀嘈死了别靠近别碰偶偶没素你森丧的霉菌会残染给偶!去去去!」



玛利亚罗斯以外套遮脸,赶走正欲靠近的亚济安。不知何故,他就是不愿让这家伙猛盯着自己现在的脸孔看。是因为难为情?他不知道,总之便是不愿意。令人意外的是,亚济安很干脆地放弃了。正确地说,是他没头没脑地发起脾气来,燃烧着满腔的使命感与复仇心。亚济安以与右手同化的断末魔之剑对着超食汉,左手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朵鲜红色蔷薇,并轻吻花瓣。



「——玛利亚受伤,玛利亚遇上危险,玛利亚伤心,我的爱得不到回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怪物造成的!事到如今,我身为守护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的爱之骑士,誓必施予正义的制裁!觉悟吧,怪物……!」亚济安瞥了由莉卡一眼。「——我记得你叫由莉卡,对吧?拜托你治疗玛利亚,一定要将他恢复原状喔!刚才你的绝技相当精湛,不过剩下的交给我即可!还有,玛利亚……」



「……干嘛?」



「我爱你。」



亚济安抛出蔷薇,留下这句话后,便化为黑色迅雷疾奔而去。



蔷薇描绘出漂亮的弧形,落在玛利亚罗斯不禁伸出的掌心之中——话说回来,我干嘛接?



「玛、玛利亚……原来你也挺辛苦的……」由莉卡傻眼片刻,随即又回过神来。「对了!要治疗——」「不。」玛利亚虽因不知如何处置蔷薇而感到困扰,但判断力并未减损。「偶们也一起去!光交给那家吼,偶不甘心!再搜,皮巴涅鲁也还在赞斗!」「斥、斥啊,我们走吧!」



于是乎,玛利亚罗斯将蔷薇插在背袋上,一边擦拭口鼻,一面与由莉卡并肩奔跑。



超食汉左手飕飕地挥舞着棒状特殊钢材,嘴上则咬着——或该说含着自己手腕以下全失的右手,离开崩坏的高层寺院,往南移动。



——牠似乎变得比方才更大了。



应该不是错觉吧!追逐超食汉的皮巴涅鲁与飞燕看来格外矮小,而他们断不可能突然变小,只可能是超食汉变大了。越吃越大,并能吸收所吃物体的特质,实在棘手,万分棘手。不消亚济安说,玛利亚罗斯也明白若不快点解决牠,后果不堪设想。



说归说,皮巴涅鲁与飞燕仍无法接近将特殊钢材棒挥得密不透风的超食汉。即使能接近,赤手空拳的飞燕也奈牠莫何,至于皮巴涅鲁又能发挥多少功效?即使能深深损伤并贯穿牠的鳞片,雄剑库雷亚达与雌剑莉蕾札的长度仍无法损及牠的肉体;更何况那些不算严重的伤口往往转眼之间即为肉芽覆盖,化为单纯的伤痕。



飞燕便罢了,竟连皮巴涅鲁也束手无策。



这个前刺客如此不能威胁敌手的状况,玛利亚罗斯还是头一次瞧见。



倘若能设法停止牠的行动,或许还能闯开一条活路。



众人之中唯一可能办到的,便是亚济安;因为他持有长达二美迪尔以上的断末魔之剑。



只不过,超食汉似乎也明白这一点。



「……以爱之名……!华丽地凋零吧,怪物——!」



亚济安举起断末魔之剑,跟前的道路却破碎了;原来是超食汉投掷的特殊钢材插入了地面。



亚济安及时躲开并刺出断末魔之剑,但为时已晚。又来了,牠又来了记连续滚翻,一瞬间便拉开了距离。牠的一只脚状况似乎仍旧不佳,无法奔跑跳跃,但翻滚却不成问题。超食汉翻了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后起身,右肘砰砰地将身旁的高层寺院外墙敲出个洞来,左手探入里头,拔出某个物体。又是特殊钢材制成的骨架。



超食汉将骨架丢了过来。



紧接着又投掷各种物体。



被牠以飞踢踹破的厚重高层寺院大门,也轰地飞来。



牠的标的主要是亚济安,不过东西数量多,体积又大,不容四周的人在一旁从容地哼歌旁观。玛利亚罗斯的方向也飞来了一块边长一美迪尔左右的混凝土碎片,他「呀!」地叫了一声,反射性地抱头伏地,又觉得这不是办法,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汰……!」当时由莉卡正挡在玛利亚罗斯身前,打落混凝土碎片。呜!我还是一样窝囊。但在玛利亚罗斯惭愧之时,仍有物体飞来;啪答啪答、卡兹卡兹、咚嘎啦沙、啵咚嘎啦嘎啦,声音多采多姿得教人厌烦,而物体的数量也比照声音种类多寡,不断落下。体积大的物体还能躲,但小石头之类的可就没辄了,频频打中脑袋、肩膀及胸口等各个部位。好痛,有够痛!痛是痛——感觉却逐渐麻痹,恐惧也越发稀薄。或许我正步步迈向死亡。现实感开始丧失,玛利亚罗斯觉得自己彷佛在作梦。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情也莫名镇定,将四周看得一清二楚。



在瓦砾豪雨之中,玛利亚罗斯与由莉卡一面互相掩护——其实主要是玛利亚罗斯被掩护——一面接近超食汉;他看见皮巴涅鲁与飞燕终于抵挡不住,飞身躲进高层寺院之后,也看见亚济安以断末魔之剑逐一将飞来的各种物体斩为两半并弹回。



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



亚济安能撑到几时?



我们又能平安无事到几时?



——话才说完。



卡兹一声,有个偌大的瓦砾砸中了右眼角上方;这下真的很痛,血也跟着流出,滴入了右眼内,视野倏然减半,稀薄化的恐惧瞬间苏醒过来。什么作梦?才不是,这是现实,只不过是因为先前都是小石头,所以才不感疼痛。被砸到了就会痛,而运气不好的话——就会死。



身体发抖,膝盖打颤,双腿发软;玛利亚罗斯觉得所有物体似乎都朝自己飞来,他的视线垂落,无法继续前进——不行!不能这样。由莉卡仍试图前进。那时我不是发过誓了吗?我要变强,别再惹由莉卡生气。纵使肉体上办不到,至少心灵得变得更坚强。我确实不成熟,力气又小,但并非无力。这个身体是我的,我拥有能活动的身体,我的双腿能够前进。



玛利亚罗斯咬紧牙关,往前迈进。



而他看见了。



超食汉再度往后滚翻。



牠抛下了自己破坏的建筑物,又要去找别的高层寺院当牺牲品?不过接下来的高层寺院却不算高,顶多十五、六美迪尔,只比超食汉高上一点;照这种大小来看,或许现已不当寺院使用。在它的顶楼——



「……咦?」



为什么在那种地方……



会有鱼?



不,会有半鱼人?



——卡塔力……?



卡塔力的双手上所持的并非以往的斧头,而是捡来的长剑,左右手各有一把。他站在顶楼边缘,似乎打算跳下,却又下不定决心,迟疑不决,磨磨蹭蹭。这个窝囊废——话说回来,他打算跳下来做什么?



正当这疑问闪过玛利亚罗斯的脑海之际,有人走近卡塔力身后。卡塔力并非孤身一人。那人个子颇高,却予人瘦削的印象;身穿黑色皮夹克与长裤,一头黑发倒竖,并未戴着墨镜。



是王龙的变态混球。



荆王毫不容情地踹飞犹豫不决的卡塔力。



将卡塔力踢下楼去。



「呜哇!喔喔喔喔喔──────!」



惨叫。



坠落。



不过坠落的距离倒不大。



因为他的下方便是超食汉。



卡塔力落在超食汉头上,顺势滑落。区区的半鱼人竟然引发了奇迹。



是他原本就有此打算?



或只是为了避免摔死?



他将两把长剑插入了超食汉的左眼。



扎得又牢又稳。



「——GU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NG……!」



这声哀号应该不光是出于疼痛。失去双眼,视觉突然被完全剥夺而产生的惊愕与冲击,还有无法掌握状况而生的混乱——这些要素全加起来,才令超食汉忍不住仰天发出响彻天地的咆哮。



不过,原因为何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超食汉失明了,且牠停住了动作。虽然只有区区数秒,已然足够。玛利亚罗斯的脑袋以不寻常的速度全力回转,他灵光一闪,两手伸向腰带上的封盒,一面掀开盒盖,一面奔跑,用尽全力大叫:「卡塔力,放手!皮巴涅鲁接住卡塔力!以爆炸为信号,飞燕随便行动,亚济安攻击那家伙的头……!」「——哈、哈哒……!」「……是……!」「我竟然是随便行动?喀哈哈!」「——了解……!」



玛利亚罗斯听见了回答,但没逐一确认众人是否确实行动;要是一一确认,便会错过时机。不过,不知何故,他有信心,一定能成功;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若没信心,便无法成功。玛利亚罗斯拭去右眼周围的血,从盒中拔出炸弹,共计六瓶,分别以拇指与食指、食指与中指、中指与无名指挟住。那家伙个头很大,丢得到吗?不,不对,是一定要丢到。玛利亚罗斯尽可能地接近超食汉脚边,身体猛然后仰;这个丢法他练习过数次。玛利亚罗斯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卡塔力一面「哦哇哇哇哇哇啊哇哇哦哇啊哇!」大叫一面落下,而皮巴涅鲁接住了他。看吧!同伴们做好了自己的分内工作;既然如此,我也要成功……!



玛利亚罗斯投出炸弹,几乎是往正上方丢。超食汉张开血盆大口,一面怒吼,一面踏地。这是发狂大闹的前兆。玛利亚罗斯连忙转身全力疾奔,离开现场;他可不想被超食汉踩扁。话说回来,炸弹呢?



其中三瓶击中超食汉的肩膀及颜面,砰砰砰地爆炸了。



剩下三瓶进了超食汉口中。



顷刻后,咚地一声,发出了道不太像爆炸声,倒像封闭破裂声的声音。



玛利亚罗斯往前扑倒,翻转半圈,仰卧于地面观看成果。



超食汉口吐烟雾,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静止不动。



飞燕对着牠的左脚又踢又踹,但这完全只是附带性质。



主角是犹如特技演员般奔上超食汉身躯的亚济安。



转眼间抵达超食汉右肩的亚济安,以左手支撑右手,高举断末魔之剑并挥落。



第一击正中超食汉的脑门。



剖断、粉碎,造成了绝大伤害。



这击应该已成了致命伤。



第二击之后,则是以断末魔之剑猛斩狂劈。他砍磔斩裂,剑势如雨,剑下伤痕斑斑,宛如优雅独舞一般,超食汉四处飞溅的血滴与脑浆竟几乎未及其身。



如此彻底地破坏超食汉的上半头部,需要多少时间?



顶多数十秒,或许仅有十秒左右。



亚济安从超食汉肩上跳下,彷佛离地只有几十桑取的距离而已。



途中,他以断末魔之剑敲击超食汉的肚皮,延缓下坠速度;因此落地时真的便像从几十桑取高处跳下一般,安然无恙。



「呵……」



亚济安以左手拨开浏海。



「在心爱的玛利亚与我连手之下,可说是易如反掌。」



超食汉失去力气,巨大的身躯缓缓往后倒。飞燕一面发出「呼呀呀呀」的怪声,一面纵离超食汉身边。在那巨躯的重压之下,背后的建筑物随之崩坏,卷起了大量烟尘。最后超食汉终于完全倒地,半埋于各种残骸之中,这些残骸便成了牠的墓碑。



玛利亚罗斯起身,蹲在地上,瞇起眼睛,拿外套充当防尘口罩掩住嘴巴;他以一种难以形容、近乎空白的心情观看着眼前的景象。



过了片刻,由莉卡屈身望着玛利亚罗斯的脸庞。



「玛利亚,让我看看你的昌。」



「……好」



玛利亚罗斯没拒绝,也没理由拒绝。由莉卡以白布替他擦脸并轻轻触诊时,他觉得有点痛,但还不到无法忍耐的地步。待医术式开始后,玛利亚罗斯便闭上眼睛,静止不动,将一切交给由莉卡。由莉卡的医术式十分仔细,速度虽不及莫莉,却也相当利落。玛利亚罗斯的负伤部位敏感,施术亦须相当慎重;仅管如此,由莉卡依旧没花太多时间便大功告成。由莉卡以双手包抚玛利亚罗斯的脸孔,问道:「——感觉如何?不痛吧?」



「嗯,完全不痛。」



玛利亚罗斯睁开眼。



由莉卡沾满尘埃却十二分可爱的脸孔近在眼前,令他吓了一跳;但见到由莉卡浮现满面笑容,他又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治疗期间,亚济安、卡塔力、皮巴涅鲁、飞燕,甚至连荆王都聚集过来,让他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难为情。



亚济安、卡塔力及皮巴涅鲁关心自己,玛利亚罗斯还能明白;但不知何故,竟连飞燕也一脸关切,而站在不远处的荆王更是表情凝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再说,飞燕与荆王也没道义担心他。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组合啊……」



「就是说啊!以我究极的爱深表同感。」



「不,亚济安,你也包含在内。」



「为什么我也包含在内?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这是当然至极且无庸置疑的爱之天理啊!」



「你很会妄想耶!没发烧吧?还是先天性脑袋异常?」



「我很正常。不,或许我是疯了;当然,这世上能令我疯狂的事物,除了你再无其它。」



「看样子你的脑袋真的严重异常,不如去死一死吧?」



「好啦好啦好啦!」卡塔力摆出一副明白事理的半鱼人脸孔,从旁插嘴。「玛利亚罗斯,你的口气也别这么差嘛!好不容易托老子的福打倒了这个超级难缠的敌人,这么值得庆幸的时刻,应该一起拍手喝采,大呼万岁啊!」



「为什么是托你的福啊?可不可以别胡乱加油添醋?腐烂鱼。」



「不,这回真真正正是托老子的福啊!所有人都该感谢老子!向老子敬礼!称颂老子!甚至膜拜老子!」



「要是我没把你踢下去,你大概比小丑还不如吧!」



荆王低声说道,缓慢却大步地走过来。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在不远也不近之处停下脚步,凝视着玛利亚罗斯,视线与方才不同,显得相当平静。没戴墨镜的荆王,眼神并无疯狂色彩,也不带阴沉晦暗的光芒,看来倒是挺正常的。



「你没事就好。」



听了这句话,该如何回答?



见玛利亚罗斯沉默不语,荆王露出略感寂寞的微笑,转向亚济安。



「虐杀人偶,我要对你表示敬意。我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打从心底想杀的人,总有一天我会不择手段地宰了你。」



「很遗憾,你办不到的。我早就决定了,要死只能死在为玛利亚奉献生命之时。」



「那我就杀了你,接收他;这样便不成问题了。∟



「呃,我觉得这个理论实在乱七八糟,而且前提很奇怪。我并不属于任何人,可不可以不要擅自争夺?应该这么说,你们两个可不可以立刻从世上消失?」



「我无法留下你自行消失。」「在得到你之前,我没打算消失。」



他们同时回答。玛利亚罗斯带着黯淡的心情抱头苦恼。为什么?他总觉得活得越久,麻烦事越多。这是我的错吗?套句莎菲妮亚的话,莫非我是扫把星投胎的?亚济安与荆王之间飘荡着险恶的气氛,真希望他们两个干脆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永远长眠算了。但玛利亚罗斯的小小愿望却无法达成。荆王先行在巧妙的时机移开视线,瞥了飞燕一眼。



「该走了,飞燕。」



「咦?可是我还没和皮巴先生打耶!欸,既然烦死人的大块头已经解决了,和我打一场吧?皮巴先生。」



飞燕开始绕着皮巴涅鲁又蹦又跳。当然,皮巴涅鲁的表情无甚改变,却有些不耐烦。只不过,飞燕的性子便和撒泼的小鬼差不多,体力又多得用不完,假如放着不管,搞不好会一直跳下去。之所以没演变成这种结果,全赖荆王抓住了飞燕的后颈,将他拎了起来。



「下次再打吧!假如『古代九头龙之咒』真的失效了,难保黑市不会遭殃。」



「——别拎着我啦!放!我!下!来!」



「回去啦!」



「好啦!我知道啦!放我下来!」



「嗯。」



荆王一松开手,落地的飞燕便立刻朝他的小腿来了记下段踢;但飞燕似乎手下留情,因此荆王不显得疼痛。王龙的瘦长变态最后只瞥了玛利亚罗斯一眼,没再管其它人,便转身迈步离去。



「啧!」飞燕咂了咂嘴,伸出食指指着皮巴涅鲁。「皮巴先生,你可别忘了我们下次再战的约定喔!」



「……我没、答应。」



「喀哈哈!别这么不通情理嘛!小心变秃头!由莉,再见啦!」



「由‧莉‧卡!要我戳几次你才懂!」



「呼呀呀呀!」



「真是的……」



飞燕将气鼓鼓的由莉卡抛在脑后,一面高声大笑,一面追着荆王离去。



话说回来,或许飞燕本人并无恶意,但他实在是个很吵又平添旁人麻烦的家伙。当然,荆王也是个相当麻烦的人,至于亚济安更是不用说。灾厄,烂到极点,差劲透顶。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今天似乎是他的受难日。说归说,这些花样百出的横祸也差不多该黔驴技穷了吧?正当玛利亚罗斯这么想时——



背后有数道脚步声接近。「哒喔!」半鱼人发出怪声。一看之下,卡塔力正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嘴巴张得老大,下巴险些掉下来。有什么事值得如此惊讶?玛利亚罗斯不禁绷紧身子,回头一看——看来横祸已经结束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生着黑色卷发、黑色眼珠及褐色皮肤,外貌精悍的罗德利戈﹒法柯涅与他率领的铁之心脏协会成员罢了。



「你们是ZOO和……午餐时间的亚济安?」



法柯涅环顾玛利亚罗斯等人,浮现了豪迈又性格的笑容。



「真了不起。这不是客套话,我刚才在远处观战,真的只能以精彩绝伦来形容。这一战一定会成为大街小巷的话题。我也被那几只蜥蜴杀了不少同伴;或许你们并没这个意思,但等于是为他们报了仇,让我替他们说声谢谢。托你们的福,我也达成了目的。」



「……目的?」



玛利亚罗斯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在他回想起来之前,卡塔力已发狂似地大叫起来:



「——哇啊啊啊啊!剪刀!剪刀!剪~刀~啊……!」



「抱歉啦,卡塔力。」



法柯涅低下视线,观看自己抱在怀中的物品;如假包换,那正是剪刀手的剪刀。莫非他们当时并非撤退,而是去回收剪刀?若真是如此,他还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啊!



「奇珍搜集家的价值,不是取决于付出的牺牲或表现出来的勇气,而是得手物品的价值。哎,你年纪轻轻的就颇有知识,也有毅力,今后还有很多机会;这玩意儿以后我会让你摸摸看的,你就别太难过啦!」



「老子当然会难过!难过到极点!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就化悲愤为力量,更上一层楼吧!」



法柯涅向由莉卡道谢过后,便带着同伴折回。说穿了,那个男人只是想对同为奇珍搜集家的卡塔力炫耀刚得手的剪刀嘛!这么一想,他的个性还挺惹人厌的。不过若得到剪刀的是卡塔力,铁定也会做相同的事喵;到头来,他们是半斤八两喵。



「——慢着……」



喵。



猫,﹒猫叫声便在身边。不知几时之间,裘弟已被由莉卡抱在怀中抚摸全身。牠的毛发有些脏,但似乎平安无事;真是只强健的猫。



裘弟。



目的。



咦?



「……这么一提,路易﹒卡塔鲁西斯呢?」



玛利亚罗斯猜想或许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便开口询问;只见由莉卡一脸黯然地抱紧裘弟,摇了摇头。



「他已经……」



「是、是吗……」



虽然玛利亚罗斯对那种类型的男人没好感,但他毕竟是裘弟的主人,听说他死了,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话说回来,究竟有多少人在今天这场骚动中失去生命?还有,如荆王所言,倘若「古代九头龙之咒」真的失效,灾害极可能扩及整个城市;最糟的情况便是异界生物全涌至地上,艾尔甸化为混沌与恐怖之地,这可是大事。无统治与无秩序这类词汇,也得要人类横行之时才能通用;待大群异界生物将蔓延于这座城市的不道德、暴力与存在于其根源的欲望、金钱连根拔除之后——金钱?



「……啊!」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



玛利亚罗斯浑身的力气全消失了,半点不剩。



见玛利亚罗斯就要软倒,皮巴涅鲁与亚济安及时从两侧扶住,由莉卡则慌忙将裘弟放下地面,检查他的瞳孔。



「玛利亚……!玛利亚,振作点!你听得见我的称音吗?玛利亚!」



「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玛利亚!你、你怎么了?是因为刚才撞到头吗?你、你,由莉卡,拜、拜、拜托你仔细、仔细检查!快!」



「不用你戳,我也知道!玛利亚!」



「……是,我听得见……」



「太好了!你没斥吧?会不会想吐?头会晕吗?还是会痛?」



「……不会……」



可是他想哭。



钱。



金钱。



达拉。



超大的超食汉头颅就在眼前,原以为至少可以赚到两亿的。



玛利亚罗斯稍微懂了半鱼人的感受。在他模糊的视野一角,隐约看见戴着红色项圈的灰色裘弟一面频频回头一面跑开的身影。裘弟,失去了饲主的你,今后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