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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第74节(2 / 2)


  “多了一个人。”

  裴真立时清醒了,同百里决明一起站起身来。两人不动声色,一左一右猫腰向喻听秋后头那东西摸过去。为了不打草惊蛇,刻意绕开了熟睡的喻听秋,省得她惊醒把后头那玩意儿吓跑。

  距离一步步缩短,百里决明从右侧绕过老榕树,缓缓拔出九死厄。凛冽的刀光掠过那东西的脸皮,它警觉得很,瞬间抬头,同百里决明面对面。这一下两人都惊了,百里决明看见,眼前正是喻听秋的脸。

  “百里决明,”喻听秋盯着他放在刀柄上的手,怀中的祖宗剑发出杀气,“你脑子又坏了?”

  百里决明愕然,树根后面的才是喻听秋,那前面那个是谁?

  裴真将将好绕过树根,红裙的女人在他背后缓缓站起来。初一初二他们转过脸,刚好看见这女人站起来的模样。那是一个无比诡异的姿态,腰先挺起,然后上身缓缓直立。每直立一寸,骨节便发出咔嚓的声音,仿佛骨头棒子在她身体里摩擦撞击。她直起了身,黑发覆面的脸贴在裴真肩后,黑漆漆的头发无声分开,露出一张张大的嘴巴,里头上下两排锋利的尖牙。

  不会有人认不出这个鬼怪,穆家鬼堡她死死跟着百里决明,永远是一袭红裙,黑发覆面的悲惨模样。

  所有鬼侍的眸子霎时缩小,失声喊出:“郎君!”

  “裴真!”百里决明目眦欲裂。

  裴真的针蓄势待发,但百里决明比他更快一步。身影电光般闪现在眼前,百里决明拥过裴真,鬼母的尖牙咬入他的小臂。剧烈的痛楚蔓延全身,他闷声一哼。

  裴真跌入百里决明的怀抱,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鬼母尖嘶了一声,蹿进草丛跑了。这女鬼速度极快,百里决明都没反应过来。他还没出招呢,那女鬼跑什么?

  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右臂鲜血淋漓,裴真正捧着他的手臂,脸色发白。

  “前辈……”裴真嗓音沙哑。

  虽然受了伤,但是看见裴真关心他的模样,百里决明心里头十分舒坦。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他甩了甩手,蹙眉盯着鬼母离开的方向,“裴真,鬼母怎么老想杀你?”

  之前鬼母夜访天都山,不谋害百里决明,偏针对裴真。现如今也是如此,想要偷袭裴真,一看到百里决明却又跑了。她怕百里决明不稀奇,他百里决明是什么人物,想必威名连鬼母都忌惮。可是裴真呢?好端端的,她几次三番弄他干什么?

  偏头看裴真,他亦是锁着眉关沉思的模样。

  百里决明又问:“差点儿被咬,怕不怕?”

  裴真本想说“不怕”,但见百里决明一副翘着尾巴等着逞威风的模样,便弯了眉眼,道:“自然是怕得不得了,前辈定要护我。”

  “就知道你这小子被吓到了,”百里决明捏他的脸蛋子,哼笑道,“放心吧,爷罩着你。”

  行踪已经被鬼母发现,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大家生起了篝火,围坐一团,免得又发生鬼母混进人群的事情。百里决明让喻听秋换一条裙子,喻听秋闭目打坐不搭理他。穆知深默默拿出一件黑色外裳,盖在喻听秋身上。

  裴真走到马边拿干粮,包袱翻开,裹布底下两个血淋淋的玛桑羽虫篆撞入眼帘:

  骗子。

  笔画有缺损,大略看得出字形,写这两个字的人神智应该不是非常清醒。

  目光越过马背,师尊看似在同喻听秋说话,实则用余光注意自己。师尊怕他被鬼母伤着,偏性子又别扭,只偷偷关注着他。他去草丛里解手,师尊就在后头悄悄跟随,活像一个偷窥别人如厕的禽兽。他不动声色将包袱的布扯了,丢进一旁的尸沟,用一件衣服将包袱重新裹好,再返身回了师尊身边。

  百里决明这才阖起眼,侧靠着歇下了。

  第108章 出发(三)

  姜若虚受喻凫春之邀,去喻府给喻夫人诊病。掀帘进了里屋,喻夫人躺在床上,一张脸蜡黄枯槁,眼塘子深深凹陷下去,俨然是皮包骨头了。喻凫春站在一旁抹泪,同侍女一起将她扶起来。她坐起身,背深深窝下去,即便隔着素白的绸衣,也能看见她脊柱的锋棱。仿佛有一条大蜈蚣横亘脊背,她瘦得狰狞如鬼。

  姜若虚给她诊脉,不必猜,他知道是谁让喻夫人落得如此境地。他心中慨叹,归根究底是有债必还,有怨必偿。

  他请喻凫春在外面等候,取出一伏绒布,徐徐在春台上展开。

  “夫人,恕老朽直言,那孩子已然是手下留情。你知道百里前辈性子如何,若他得知当年之事,非但是你喻家,整个江左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喻夫人目光呆滞,眼神空茫,良久,眼角流下一行浊泪。

  姜若虚心中不忍,终究是摇了摇头,“罢了,老朽能做的不多,且为你拔出一根银针,稍稍缓解你的病痛。除此之外,恕老朽无能为力。”

  诊病完毕,姜若虚收起绒布,起身离开。他刚走,喻夫人的眼神一寸寸变得阴暗,漆黑的眼塘子里,她的目光如蟒蛇一般怨毒。

  喻凫春引姜若虚到前厅饮茶,姑苏的豌豆香,姜若虚惦念了许久,每回到裴真的活水小筑,茶室里清甜的香味便让他流连忘返。到了前厅,堂前挂着一副人像。一见那画像,姜若虚登时怔愣在原地。

  “大郎,”姜若虚抓住喻凫春的腕子,“这画像上画的是何人?”

  “是先父。”喻凫春想起喻连海,心里头又涌起悲戚,“家翁二十有一便深入鬼国,如今家中只有他壮年遗像。”

  那鸡蛋大的白脸庞再次浮现脑海,姜若虚鸡爪般枯瘦的手指发着抖。他终于知道为何那人脸如此眼熟,因为它与年轻时候的喻连海一模一样。时间过去得太久,他同喻连海照面已经是二十多年前,难怪他只觉得熟悉,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到底是谁。

  何等诡异,喻连海的尸体里为何会有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小人儿?那人脸还没有巴掌大,一看就不是喻连海本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怪不仅会模仿人声,还会幻化成他们熟悉的人。不行,必须用连心锁告诉百里决明和裴真。

  刚刚转身欲走,脚下踩空了一道台阶,姜若虚蓦然失去重心,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大喊:“姜天师!姜天师!”

  喻凫春心惊胆战地把姜若虚扶起来,耄耋老人靠在他怀中,神色已然灰败如枯草衰木。越郡姜氏侍奉抱尘山五百余年,到他这一代,乃是第六代人。他八岁那年,父亲带着他踏进抱尘山的山岚。风烟净如丝带,他在落叶纷飞中向那青衣宗师叩首。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要终身侍奉大宗师和抱尘山。

  他望着一院粲然天光,苍老的脸庞浮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岁在龙蛇,知我当死。大宗师,你的嘱咐,若虚都完成了。”

  他闭上眼,彻底失去了声息。

  接下来的路,该让那些孩子……自己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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