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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logue(1 / 2)



我全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时醒来的,泥泞般的睡意和朦胧的意识混得无法区别,使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现在是现实吗?我试着撑起上身,所有关节都像裹满黏胶似的。整个身体,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仿佛灌进了热融铅般沉重、灼烧。



我似乎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全身除七窍外都捆满了白色纱布,背后好像还垫了张湿布。已习惯痛苦的我,还忍得住这些,从全身上下有如针扎刀割的感觉看来,表皮和皮下组织都遭到了一定损伤。曾听说过再生治疗是艺术是中最困难的一门,而且极为耗时。肩胸虽痛,颈部以上却显得相当轻微,可能是经过了集中治疗。



坐在窗边椅子上的男子,是我敬爱的首领,也是伙伴、朋友。他环抱着手,头低低垂着,腿上盖了快毛毯,像是睡着了。



房内窗帘敞开,屋外相当明亮,洒满了午后的阳光。



门把在我眯眼望着窗外时转动,发如银丝的魔术士进入房里,对着我睁大双眼,一副要叫出声的样子。我提起右手,在嘴前竖起食指。不只是那男子,还有一名金发少女,喔不,应该说是女性吧,她也是我重要的伙伴,正趴在我床边轻泄鼻息呢。当然,银发魔术士也是我重要的伙伴。



想必她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悄悄带上门后蹑脚走进床边,在我耳边说话的音量也一样细小。



「现在……还不能起来喔……」



我微微点头。



当时,我丝毫没想过自己可能死去。我只是一个道具,而道具必将完成道具的任务,并在某一天毁坏。道具不会考量自己的命运,我不曾想过自己何时会死,直到最后也没对死亡做过任何准备,没这个必要。我从不怕死,往后大概也是,但在那一刻,我告诉自己绝不能死。最后,我没有死,而且伙伴们就在身边。



「我去……叫人过来喔?玛利亚跟卡塔力先生还有每一个人,都在……等你醒来呢……」



这次,我明确地点头,我想见见他们。吉娜,我还活着。



祝花好像很懂得怎么抱婴儿,她坐在房间角落,怀里的优里不时发笑,从没哭过,非常安分。雷切盘腿坐在她们面前,有好几次都想摸摸优里,但都临时缩回了手;白妙、切力和波达达格没打扰祝花,在一旁盯着优里看;闭着眼坐在椅子上的约翰·史坦巴克优雅地叉腿,以并不女性化的动作捻着胡须,他到底是来这儿做什么的呀?凯伊和乔洁缠在一块儿打闹,当然,凯伊没有使出全力,不过乔洁也表现得相当勇敢。话说,把一个女孩子家养得能和凯伊互拼真的好吗?凯伊也是女的,应该无所谓吧,已经不在这里的父亲也不会在意才对。还是说,换作是自己的女儿就会有所谓吗,无从知起。乔洁的母亲莉莉亚坐在沙发上打着毛线,时而看看优里和乔洁,露出平静、安稳的微笑。



「我见到罗肯了。」



一听,莉莉亚停下手边动作,一点一点地缓慢吐气,转向隔了点距离坐在她身旁的亚济安。



「他还好吗?」



「是啊,非常好呢。」



「这样呀。」



「我、以我这双手——」



亚济安对自己该如何表达感到犹豫。事实只有一个,而且非说不可,可是到了这时候,他仍然挑不出适当的言词。就连现在要说的话,都让他深感不妥。



「我只能那么做,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



「那是早晚的事。」



莉莉亚似乎也对自己说的话抱持些许怀疑,眼眸晃荡,但视线并不飘移。



「那其实,原本是那个人的任务吧。所以我想,你是因为那个人不在了,才不得不代替他那么做的。」



若库拉尼还在——她没这么说。然而她比谁都清楚,若库拉尼还在,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也是。



「他一定不寂寞了。」



莉莉亚在天边寻找逝者身影般望向窗外。或许是玩耍时弄痛了,乔洁哭着跑向亚济安,凯伊也慌慌张张地跟来。亚济安抱起乔洁,她已停止哭泣,相信很快就会展开笑颜。在无数次哭泣后,等着她的必定是数也数不尽的欢笑。



男子背靠着混凝土墙,墙上有两个方形的洞,一大一小。这是称为「壁店」的个人店铺,在黑市中并不少见。



「生意怎么样?」



「哎呀~还能怎么样呢,不就是还过得去,赚不了饿不死吗。前些日子蒙您惠顾的货可有帮上您的忙?」



「还过得去。」



「那真是好极了。再怎么说,我波奇到底也是作买卖的,而买卖靠的就是客人,满足客人的需求,小店才活得下去,嘿嘿嘿。那货算便宜吧?就算称不上物超所值,只要物有所值,就是我波奇荣幸之至了。」



「那是复制品吧。」



「物以稀为贵呀。」



墙后的男子拐弯抹角地回答,真是个老油条。



「如果能量产,我会多买几挺。」



「哎呀呀呀呀,不敢当不敢当。波奇只是个小小的机术士,没那么大本事。而且话说回来,说不定波奇会离开这条街呢。」



「想回故乡看看吗?」



「哎呀,哈哈哈,哪有故乡可回呀,况且家里兄弟全都不在了呢。」



波奇话中似乎闪过一丝阴影。男子右手中指托高墨镜之余,想像着波奇这脱会机术士,也就是不属于任何机术士工会的机术士的境遇。无论任何人,都必须先加入任一机术士工会,并立下相关誓约,才能学习机术。而脱离工会的代价十分巨大,据说有的甚至需要剁下十指铅封,再毒哑喉咙。换言之,想脱离机术士工会,就得放弃机术。若违背誓言,不愿放弃机术就想脱离工会控制,将遭到大批不择手段、冷酷无情、没血没泪的杀手追缉,至死方休。



「你还有哪里能去吗,『修可拉德』?」



「您是指,像波奇这样的脱会机术士还有哪里能够安心作买卖吗?」



「是啊?」



「说实在话,这里真的很不错呢。多亏您特别照顾,小店的规费才能压到如此合理至极的地步,光顾的客人上至富豪下至瘪三,甚至还有些不得了的人物,可说是什么人都有。」



「甚至让你讨了老婆,还养了个情妇呢。」



「哎呀!果然连这也逃不过您的法眼吗?真不愧是身为王龙首领、龙州联合首脑、司令塔、大元帅的荆王大人呢,波奇别说是望尘莫及,就连尘也看不见呀,嘿嘿嘿嘿。」



墙后男子装模作样的卑贱笑声持续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声转换语气。



「就算是我,也是有梦想、希望和野心的,也为此失去了很多。找不回来的我就不找了,但我还是有作梦的自由,就算会因此失去更多我也愿意,懂吧?」



「是吗。」



「哎呀,没事说这些无聊透顶的事干什么呢,真是愧对我波奇正经性格和天才脑袋的唯二优点呐。Sorry holy very lonely ~」



荆王在墙上轻敲几下,离开了「修可拉德」的壁店。



将黑市尽收掌中以来还没多久,路上行人一见到荆王,大多数都已会小心地让路。他们不是都认得荆王的长相,是因为象征王龙的黄金龙刺绣和S*K成员身上的「连续杀手」服饰声名远播。



但这也表示,很可能会有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等着讨荆王的命。



还以为有刺客袭来,结果不是。



荆王右侧屋檐上有个矮小男子轻巧地跳下,穿的是「连续杀手」的服饰。



「哟!荆,你一个人啊!」



「是啊。」



「这样行吗?王龙的首领一个人闲晃不太好吧?」



「彼此彼此。」



「我后面原本跟了一大堆手下耶,好不容易才甩掉,真是烦死人了。」



「因为他们关心你吧。」



「不·需·要——强到爆的我哪会需要啊。对了荆,你来这儿做啥?」



「办一点事。等一下要开一场会,而且你也要出席。」



「啊:有这回事啊?话说,我最近真的超无聊的耶,由莉整天都在忙皮巴先生的事,根本没有时间陪我玩,害我筋骨都要生锈了,闷死我了。」



「那你就陪我玩吧。」



「耶?」



飞燕不禁瞪开眼睛,惊讶地怪叫。



荆王以右手中指托正墨镜,走了起来。那只是他一时脱口而出,没什么实际意思。



「开玩笑的。」



「——不过,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呢。」



「就是呀,很多很多。而且,好像还有点太多了呢。」



「话说回来——」



佩儿多莉琪揪着眉间叹息。



「你也太容易出事了吧,是不是因为太热心啦?就像我那时候一样。别误会,我不是在说怪你。我对你其实很感激,可是一见到你——算了,反正我又不会天天看到你。只是光听你说那些事,我就快吓死了,亏你还说得出来。」



「……该不会,是害你担心了吧?」



「当然呀!你可是我的——那个——」



佩儿多莉琪支吾地望向天花板,突然将嘴弯成ヘ字。



「朋友,因为我们是朋友,担心朋友哪里不对!理所当然呀。只要是人就该这样,我是人,当然就会这样。」



「谢谢你。」



「干、干么啦,没事道什么谢,很肉麻耶!你是不是怪怪的呀!怎么突然变这么老实!一点也不像你!」



「大概呀,是因为经过了那种地狱般的场面,让我更成长了一点吧。成长到能自然地道谢的程度。」



「真的?」



佩儿多莉琪突然压低声音,以试探、窥视的眼神问道。



「真的只有那样?」



「什么只有那样?」



「因为……」



佩儿多莉琪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正好在这个时候,持续不断的淋浴声停了。



莫莉在收容所里的个人房备有浴室和厨房,相当宽敞,但只摆了一张大床、沙发和矮桌,其他什么都没有。她坚持不把工作带进寝室,并彻底执行,对她而言,这里只是吃饭休息的场所。



莫莉只裹着一条浴巾走出浴室,在沙发上的玛利亚罗斯和佩儿多莉琪之间硬挤出空间坐下,将手伸向矮桌上的烟盒。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二手烟,但我实在无法阻止忙完一天工作洗去全身疲劳想佣懒一下的莫莉。于是,我拿起了打火机,替莫莉点燃她叼着的烟。



「呼——还有什么比哈一管左拥右抱的出浴烟还幸福的呢?」



「妈,你头发怎么这么湿啊,一定又没擦了对不对,小心感冒喔。」



「你帮我擦不就好了?」



「自己擦。」



「小气鬼。」



「佩儿多莉琪,你们浴巾放哪里呀?不擦干的话,好像真的会感冒耶。」



「这里有一条,要用吗?」



莫莉指着勉强盖住她丰满上围到半截大腿的浴巾,玛利亚罗斯立刻皱着眉摇头。



「如果用那个擦,你不就脱光了吗。」



「那只是回到刚出生的样子呀,我一点都不会害羞哟,反而会很骄傲呢。」



「可、可是我会害羞耶。」



「我去拿浴巾。玛利亚罗斯,可以先帮我抓住妈妈,让她不要脱光吗?」



「咦?抓住?那样子,应该也不太好吧?」



「……唔,好、好像是。那不好意思,你就自己去拿吧,在浴室里。」



「不~好~玩!我想被抓嘛——抓~住~我~嘛~最近实在太忙,一直没机会做那种事说~」



结果,玛利亚罗斯拿回浴巾和浴袍后,看见的却是全裸的莫莉将佩儿多莉琪压倒在床上这般难以名状的画面。说起来,既然有浴袍,怎么不一开始就穿上啊?



救出佩儿多莉琪后,玛利亚罗斯和她两人七手八脚地让莫莉穿上浴袍,还花了一段时间替她擦干头发。比起这些,三个人站在厨房里作些简单的菜,再将菜和莫莉要喝的酒端上矮桌所费的力,简直微不足道。



三人一面吃饭,一面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由于实在太久没见,真不晓得要多久才聊得完。尽管在莫莉出浴前就和佩儿多莉琪聊了一点,但若要从头聊到尾,恐怕时间再多也不够用。



不过呢,其实也不是什么都能聊。有些还没整理好的事,就算想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只要真的想说,的确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总会有几件想刻意删减情节,或不得不做点编辑的事。



特别是刚从杰德里回到艾尔甸那时的事,更是难以出口。想简单敷衍过去,却被发现自己避开重点不谈,莫莉的逼问更是特别尖锐,使我打从心底感到聪明人有多可怕,佩儿多莉琪那情绪性的问法也令人难以招架。



开始语无伦次的玛利亚罗斯突然「啊,对了」地拍个手,从自己的背袋中掏出两个小袋子。



「聊到差点忘了,这是我从杰德里买来的,送给你们作纪念。」



两人略有不满地接下袋子打开。海龟和螺贝造型的工艺品颇得她们喜爱,成功将话题拉回杰德里之旅上。



三人一聊就聊到大半夜。「差不多该休息了吧?」玛利亚这么说,并准备收拾餐具,却被莫莉抓住了手。



「这么急做什么,反正你今天要在这里过夜不是吗?」



「咦?过夜?呃,我没这么打算耶——而且,我没在你这里住过吧?」



「是没有,今天第一次。」



「啊,嗯,可是——」



「你就留下来嘛,我的床那么大,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哟。」



「三个人?」



佩儿多莉琪和玛利亚罗斯面面相觑的,脸略来越红,还是回去好了。不过,我也有点想留下来。尽管会被她们问得山穷水尽,我还是想再多聊聊,想听她们的故事。我喜欢莫莉,也喜欢佩儿多莉琪,我不太会解释那是哪种喜欢,但我就是喜欢。



「那我就住一晚吧。」



「那还用说吗。」



「这、这样啊。嗯,也对,机、机会难得嘛,就留下来吧,嗯。」



「我睡沙发就可以了。」



「那我跟他一起睡沙发就可以了。」



「妈、妈妈你去睡床上啦!休息很重要耶!沙发我来睡就行了!」



「咦?你要跟我睡?」



「嗯?奇怪……?」



「别说了,就让我们三个在床上大战到天亮吧!」



「才·不·要!」



「如、如果沙发我一个人睡……那么,玛利亚罗斯就会跟妈妈……咦?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利契耶鲁用吸管喝着牛奶。



塔里艾洛杯里的是伏特加。虽然对他而言,只要是酒什么都好,像这样坐下来喝酒的时候,让浸过香草的黄绿色伏特加一杯一杯地下肚,才符合塔里艾洛的风格。与其想灌醉自己,那更接近自虐。



蓓蒂今晚似乎也想喝个痛快。麦肯雷,这是库拉尼偏好的威士忌品牌,苦味重,风味独特。蓓蒂早先也喝不惯,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喝到习惯了。



对,我们真的喝了很多。



明明喝了那么多,却迟迟喝不醉。



今天的米开朗基罗好静。



吧台座位上只有三个人,从左依序是塔里艾洛、我和利契耶鲁,但这不表示店里没其他客人,有点特别的女服务生们也照常接待客人,然而店里还是静得出奇。



只是自己的感觉吗?



因为塔里艾洛、利契耶鲁和我,都没开口。



谁也不想说话。



总觉得罗肯随时会走出吧台后的厨房,以尴尬的笑容说些无聊话,被塔里艾洛数落一顿,利契耶鲁冷静地简短反驳,然后塔里艾洛恼羞成怒地回嘴,而我则是无奈地耸耸肩吧;见到我这样,塔里艾洛就会冲上来,罗肯「好了好了」地劝但起不了作用。若库拉尼还在,一定会以带点讽刺的精确批评漂亮地平息这一切,而那家伙只会在一旁看着,偶尔微微笑。



「我大概是真的有点醉了吧。」



「哈!」



塔里艾洛一口饮尽伏特加,将杯子在吧台上大力一敲,以手背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