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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漠漠轻寒二月天

第111章 漠漠轻寒二月天

“本来无所觉,但是,你总是做一些扰人清修的事情,”他轻笑起来,“每天让随生带莲子红豆汤上山,那阵子,我都吃得有些怕了。”

他顿住脚步,在石崖壁上摘下一朵淡黄的山花插在我素淡无华的发鬓上,说:“连子相思,相思连子,晴儿,你以为我真是忘得了吗?”

我握住薄袖下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握紧,夜色中淡月朦胧,风来有致,我的眼瞳中清澈地映着他的明眸,那里,只有我,一个叫夏晴深的平凡女子。

我想起了一首诗: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下一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都有一颗执着的心,和相爱的勇气。

漠漠轻寒二月天。

我的娘亲就这样躺在破庙的稻草堆上,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我浑身血液凝固,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那日她把我推给了那白发男子和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女子时,大概就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吧,她不想我也像她一样在穷困潦倒饥饿贫寒中离开这个世界。

那女子葬了我娘,站在那个新坟前,她想要放下银子就走的时候终于因为怜悯而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绵远。她让我叫她姐姐,我摇摇头,我说从你带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娘。

她答应了,她看上去也不过是双十年华,长得很美。不浓不艳,清秀淡雅,笑起来时眼神温柔细致,似有春风细雨拂过你的脸面。她不知道,一开始时我总是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丢下我一个人,像我娘一样……

但是到了隐士村,建好了花月草舍,她开始照顾我,教我识字,为我缝补衣服,我的心就渐渐坚定下来,也明白到,她是真心待我的。于是,那一声“娘”,我喊的真心诚意。

腊梅花开的这日,朴实的村民们开始踏进了草月花舍的药庐。

可是不久之后,隐士村的生活开始有些乏味了,村民们来草月花舍来诊症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娘总是很忙碌,但是她的脸上常带着淡然的笑容,当我提出要跟李二伯夫妇上山送菜时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叮嘱我一番就是了。

真觉寺的僧人很多,这一天偏偏让我遇上了寺里的大师正为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剃度,那男孩的法号叫觉明,他看见我坐在一方大青石上玩竹蜻蜓时就跑过来跟我聊上了。他还请我吃了他家里人捎给他的杂粮馒头。

回到草舍娘忽然问我有没有在寺中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我不明白她的神色如此激动而忧伤,只是摇摇头,看着她脸上惨淡的笑容,我想,定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她这般神伤。

这一日,天气晴好。

在真觉寺,我到处找觉明玩,可是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了好几个禅院都见不着人。

不知转到了何处,面前仍然是一间青砖灰瓦苔痕上阶绿意盈染的禅房,我本来想转身就走,但是忽然有一样物事闯入眼帘。定睛细看,那禅房旁边一堵破败的墙上竟然嵌着许多只排列整齐的草编蜻蜓,有些已经变黄,有些却依然青翠。长长的竹篾直入墙体,风一吹,那些个蜻蜓上下晃动,似要振翅欲飞。

我走过去踮起脚尖,刚能摸到最下面的那一只,一用力把竹篾扭断,看着拿在手里的草编蜻蜓,心下窃喜。忽然听到禅房的门吱一声开了,我连忙慌不择路迈开脚步就往前飞跑,一直跑出了山门。

在山门扫着落叶的觉明见了我手中的草编蜻蜓,惊讶地问:“这不是梅居士的草编蜻蜓?你怎么要得到的?我上次问他要一个他都拒绝了呢!”

我很窘迫,勉强笑了笑,赶紧跟着李二伯夫妇下山了。

第二天,我进了真觉寺后又悄悄地溜到上次的那间禅院,这天天气晴好,连风也不怎么大,墙上的草编蜻蜓依然故我地微微颤着,禅院的门是闭着的。我装了两声鹧鸪叫,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从树后走出来站在那堵墙前,伸出手去又想要拔下一个蜻蜓。

眼前忽然有细小的东西闪过,还没有碰到蜻蜓的手不知被什么击中猛地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一颗小得有如红豆的石子。一个温润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在背后响起:“原来是你偷拿我的蜻蜓!”

我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转过身去,想好了一堆可怜的说辞,可是一见到面前的人的时候,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衣袂飘飘,墨发以一根黑色发带绾在脑后,双手负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张脸堪比三月桃花风流而不失温文儒雅,一双凤目瞳仁暗褐有如琥珀润泽光芒内敛,更不要说那饱满的额和眉宇间的凛然贵气了。我讷讷地说:“对不起,是我拿的。”

“还想要吗?”他薄唇微微抿着,问我。

我迟疑地点点头,他手指一弹,手中的一只草编蜻蜓竟然飞向我身边的高大的黄槐树,竹篾应声嵌入高高的树身,他说:“想要,就拿给我看!”说完他就径自走回禅房,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抬头望着那草编蜻蜓,它离我太远了,我就是扛了凳子来站再跳也够不着它。可是我一想起刚才那人眼里的冰冷和不屑,咬咬牙便开始爬那棵黄槐树。树干上绝少枝桠,我的手勒住树干几乎都划出几大道口子来了,我不记得摔下来多少次,只记得最后一回我的手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禅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刚好这个时候我一手抓到了那只草编蜻蜓,听到开门声一晃神便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愉悦。

“你叫什么名字?”他让我坐在禅房门口的石凳子上,我迎上他的目光,说:“我叫随生。”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姓夏,夏随生。”

他怔了怔,口中无意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夏随生?谁给你改的名字?”

“我娘。”“哦……“他的语气中竟然有些许失落,我看不得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我把那看成是毫不在意的表情,于是我急急地说:“我娘长得可美了,心地又善良,隐士村的村民们都喜欢找她诊症!”“诊症?你娘是大夫?“他的俊眉轻扬。

“是啊,她医术可了得了,不过,我就要添一个小妹妹了。娘整天都很忙,没有空陪我玩,所以我才上山来……”“哦……”他轻轻发出了一个音,好像是在自嘲。

第二天我拿着食盒上山时,他看见里面的红豆莲子汤,冷淡的神色终于像春阳回暖冰霜消融一般。

“你娘姓夏?她很年轻,双十年华,我说得可对?”他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讶然。于是我告诉了他绵远城发生的事,他听着那些过往,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唇间有一丝不易发现的颤抖,他说:“你说,她就要给你添一个妹妹了,可是真的?”“当然是真的!“他的眸光潋滟,暗褐色的琥珀晶体中有温暖舒心的笑意流出。

他看看我满身的伤痕,嘴角一弯,问我:“随生,想学武功吗?”

我瞪大了眼睛问他:“就是那种可以把蜻蜓打进树身的武功吗?”

他摸摸我的头,“就是那种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的武功。”

我答应了师傅,每天到禅院来,也答应他保密,不告诉我娘。不知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优雅从容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我总会想到我那清雅恬静的娘亲。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合衬啊!

所以那天我在药庐门口听到孙子俊对我娘的无礼冒犯之后,我实在忍不住心底的那道怒火,冲进去把他推倒在地,我本来想大声说:你也配么?只有我师傅那样的人才配!

终于,半月之后的一个清晨,我竟然在草月花舍看见我师傅脸色铁青地抱着我娘,冷着声音让宣平马上去请大夫。她双目紧闭,手中攥紧了一枝殷红的野山梅,那红色花瓣破碎凌乱地压在他雪白的衣襟上,如他脸上的神情一般惊心。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温柔而带着些焦虑,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听着,忽然明白到这个如风清如朗月的男子眉宇间淡淡的郁结所为何来。我的娘亲,在山下苦苦等待的人是他吧,哪怕见不到也要为他扫净落叶候在这一方陌生水土……

大夫说,她只是过于疲累气血不足才昏倒的,休息一夜明日就该醒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而宣平叔叔和杏花姑姑还是跪在一旁不敢起来,师傅并不看他们,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们站起来默默无语地退了下去。我离开时还见到宣平叔叔守在门口的暗处,然而脸上没有一丝怨恨疲惫,反而神色愉快精神充沛的样子。

我真是很好奇,我的师傅,他到底是什么人。

回头看他一眼,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他坐在榻上垂首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穿过他手指里的是她缕缕的黑发。他的容颜这一瞬看上去竟有些沧桑和疲倦,然而嘴角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微笑稍稍上扬,眼中的怜惜和宠溺在柔和的光芒中居然显得那般的令人神往遐想,不知他在用如何深的心意爱着这个天真率性的女子。

昏黄幽暗下他的身影,就这样定格在我的记忆之中。

许多年以后,当我为着那个我不知道为什么疯魔了一般去念着她想着她的女子而费尽心思百转千回时,我才恍然了悟,原来这就爱,那一件让人疯狂的小事,却会倾国倾城,倾倒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