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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2 / 2)


  他冲得太快太急,没能收住势,被北燕人砍下马。赫连嫣已被甩下马,还未来得及起身,横空只见一道巨大黑影压下!

  晋军的马蹄,在下一刻,踩破了她的腹腔。

  尹婕妤说不清自己那时是什么心情。下意识想拉她一把,可动作比思绪还快,当回过神时,双手长-枪-刺下、长戟横档八方来袭,她抵住北燕的乱刀,一枪-刺穿了赫连嫣。

  血顺着银色的枪头汩汩成流,赫连嫣还保持着双手撑地欲起身的姿势,望着马上的尹盛兰,头发被骑兵来去的风带乱。

  四周的乱曲仿佛于一瞬间消失,尹婕妤与她对视——那一刻,心头竟浮起了奇异的滋味,无比复杂。

  似是有难过,有痛惜,却又松了一口气。

  万里长风,在旷野上久久呼啸。

  冀州的春天总是伴随着漫天沙尘,铺天盖地,可以埋葬一切残垣。

  阜城和扶柳的这场仗打了一整日,从上午持续到了黄昏。终于,当随着敌军击鼓退兵,洪流褪去后,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插着旌旗,耷拉着在风中偶尔飘荡。

  残阳如血,远目望去,晋军和北燕军的人马尸体铺了一地,间或有人躺在地上呻-吟,军中大夫则在此起彼伏的痛呼中翻拣伤员。

  战事已经结束了,沙尘之下,远远可见晋军在打扫战场。

  战场上总是瞬息万变,赫连嫣意外战死后,北燕几名副将支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决定放弃扶柳郊外,退守后方。

  北燕急退,晋军并未追击,因为也已是疲兵。

  尹婕妤感到一阵脱力,她背上两处伤口,箭筒里的箭都射空了,拇指拉弓弦拉得虎口挣裂。她双臂几乎酸软,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睡一觉。

  窝在宫里太久没活动筋骨,今天打了整天的仗,竟觉全身散了架一样。

  夕阳的红晖在天际拉出一道金霞,落日熔金,暮色霭霭。

  尹婕妤挣扎着用长-枪撑住,靠在马身上。

  士兵想清理战场,她的副将上前,一改先前对她的不以为意,恭敬问她:“娘……呃,将军,敌军的首将,该如何处?”

  他指着地上的赫连嫣,由于是坠马,身上沾了许多泥土和血迹,如今,这血迹污渍遮盖了本来面目。

  交战两国的武将多是有仇的熟人,像赫连家与尹家,就有着世仇。赫连家有尹家的人命,现在尹盛兰也算为尹家复仇了。副将建议道:“将军不妨也将她头颅砍下,做个酒器,为尹将军报仇,也震慑震慑他们北燕人,让他们不敢再狂妄!”

  如此,将何等快哉人心!

  尹盛兰没有看他,问道:“你觉得这样心中才痛快,北燕人也会畏于我军威名吗?”

  副将咬牙道:“末将恨不得将北燕人啖其肉喝其血!北燕人目中无我,狂妄自大,数次犯我边境,血债就该血偿!”

  尹盛兰点点头,却并没有如此吩咐。

  两个士兵将赫连嫣抬过来,尹婕妤垂目看她,忆起了前年北燕马球队送的礼物。其实是为了将头盖骨送回来,但北燕人送东西去尹将军府,无疑是很敏感之事,只能假借马球队的名义送进宫,名正言顺还给了尹婕妤。

  赫连嫣。

  她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虽然她们交情并不好,要么是对骂斗殴,要么是你死我活。但她总觉得,对方也是存了点惺惺相惜。

  她走上前,却伸出手,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下,放在了赫连嫣的头发上。

  她替对方整理仪容。

  头发已经散乱了,沾了泥尘,她将头发整理梳齐。

  又用帕子沾了水,擦干净脸上的泥土和血迹。

  她身后还有一众将士,目睹她做这一切。副将急道:“大人……”

  “她毕竟是我们的敌人,堂堂正正而战,力战到最后一刻,当得起这个尊重。”

  尹婕妤的声音不大,却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将士们复杂地等待,尹婕妤沉声道:“以军礼相送。”

  赫连嫣的尸体被覆上了一层白布。军中吹起筚篥,击鼓长鸣,再往前方是北燕暂时退居的扶柳县,他们撤兵时太过仓促,乱军中未能寻到赫连嫣,如今晋军算是讲道义,将他们将领的尸体完整送回。

  副将远远眺望着,心情很复杂。从古至今,能在战后心平气和、给予敌首尸体以礼遇的人,好像没有几个。乱世中谁讲究这些道义?更何况这赫连家同尹家结了仇。

  他不知道自己跟从的是一个怎样的将领,是妇人之仁,还是霁月光风?

  做完这一切,尹婕妤下令将北燕士兵的尸体就地掩埋,军中早已派人回阜城,将胜讯传报天子。

  她骑在马上,看着士兵们挖出一个个巨大葬坑,当年的晋军也是这样被埋葬,像遥远的宿世轮回。而三哥亦长眠于此,他和将士们的血浸透了这片北疆的广袤大地。

  她仿佛听到,在遥远的西北,那天际尽头,似乎有人在唱张女从军行歌谣,也兴许是幻听了。却跟着低声哼唱起来:用刀就用最利的刀啊,要骑就骑最烈的马!

  她此刻就在用最利的刀,骑着最烈的马,争一口心中的铮铮之气呢。

  ——三哥你看,你的妹妹已经长大,替你了却了遗憾,收复了疆土。你也不用担心她受气了。咱尹家的女儿,不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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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报从阜城县八百里加急,传到天子账前不过半天功夫。这一番鏖战,尹婕妤胜得不易。

  萧怀瑾翻着死伤军报,再摊开舆图,目光在其上一寸寸丈量,心潮澎湃间,没来由的,忽然想起了白婉仪。

  想起她为他织就的,英雄荣归的美梦,最终被打破,窥见的血淋淋的现实。

  想起她唱的乐府辞。那全曲是怎么唱的来着?——

  张家有好女,年岁十七余,家中无兄弟,常替父劳营。

  一朝军令来,天家有远征,老父腿有疾,对令泣无声。